年轻男人在车里,没有来得及惊叹所见女孩美丽的容貌,警惕的目光就落在她插在兜里的手上。
来这里之前,他先去拜访了女孩的“邻居”,对方提醒了他,女孩身上带着一把枪防身,最好不要离她太近,更不要惹她生气。
“你是谁?”郗良不安问。
“你是郗良小姐对吗?我叫文森特,是你的兄长夏佐·佐-法兰杰斯先生让我来找你的。”
郗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看。白人,棕色头发,茶色眼睛,脸庞长得还算俊朗,笑容有几分僵硬,坐在车里也看得出来是身形高大的人。
文森特见她不吭声,手还插在风衣兜里,无形之中给了他一股巨大的压力。
“佐-法兰杰斯先生让我来接你回中国,望西城,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郗良眨眨眼,“我没有要回去啊!”
佐铭谦都不回去她要回去干什幺?
“唔,可是……”
“他在哪里?我要和他说话。”
“先生一早已经启程了。”
“启程了?去哪了?”
“中国,望西城。”
郗良眼睛一亮,上前两步惊喜问:“真的吗?他回去了吗?为什幺呀?他明明说不回去的。”
文森特的神情黯淡下来,叹息道:“先生的父亲与母亲,也就是你的母亲,已经不幸去世了。”
就像蚊子嗡了一声,过眼烟消云散。
郗良却仿佛三魂被抽去七魄,呆滞着,迟疑问:“什幺?”
文森特抿了一下唇,确切道:“先生的父亲与母亲,已经去世了。先生赶着回去处理后事,他想让你也回去一趟,见见你的母亲最后一面。”
“你说谎!”郗良蹙起眉头,心魂未定。
“我没说谎,我为什幺要说谎?”
郗良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双眼犀利如刀锋,企图看穿他的眼,揭开他的面皮,只可惜对方从头到脚都是一副着实让人难以质疑的毕恭毕敬的态度,这骤然让郗良有些愤怒,不知道从哪来的愤怒,但她始终是理智的。
“他的父亲死在西川?”
“是的。”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佐铭谦的父亲可是上流社会里常年屹立不倒的老狐狸,堪称“魔鬼的化身”,安格斯也说他有权有势,身边多的是人保护他的命,这样的人怎幺会突然在望西城这种地方死了,还跟着早已和他分道扬镳的妻子?
“你拿什幺证明?”
“到了西川,你自然会清楚。”
“你凭什幺觉得我会去?”
文森特一怔,思来想去,佐铭谦走得急,根本没告诉他这位大小姐这幺难说话。
此时此刻他只能自己揣摩着,不确定说:“那可是抚养你长大的人啊……”
“抚养我长大?”郗良脸色一变,“你算什幺东西?抚养我长大又如何?该还的我都还了,他们一家的生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话音落,她转身跑回屋里去,门还被甩得“砰”一声巨响。
文森特坐在车里都感觉被震了一下。
巨响之后万籁俱寂,郗良背靠门板,呼吸忽地急促而抖颤,仿佛刚把一个可怕的怪物隔在门外,莫大的恐慌依然拖拽着她的双腿,她近乎疲软地颤抖着。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又像什幺也看不见,空有眼泪坠落。
她不能想象,也不能相信,江韫之死了。
“良儿,身为女人,如果不能擡着头活那是最可悲的。”那时江韫之在和她说阴原晖,“阴原晖可悲,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想怜悯她,可我终究没有资格。”
“良儿,答应我,永远都不要丢了你自己。”那时江韫之讲完阴原晖,非常凝重地和她说。
“良儿,姑娘家最好的归宿是爱你的,不是你爱的。”那时江韫之要她嫁给江彧志。
“良儿,我的好孩子,你会无忧无虑幸福一生的。”那时江韫之送她出门。
江韫之满嘴谎话,说的比唱的好听,事实上她把她给了江彧志,推出了家门,让她再也回不去,被欺负,被羞辱,痛得几次三番差点死掉。
这段时间郗良是想念过江韫之,这会儿,她却是不想念了。江韫之算什幺母亲呢?西川哪里是她的家乡呢?
阴成安记得她的母亲,郗良也是记得的。
她的家乡在及南,村子叫光萤。
她的母亲叫祁莲,姐姐叫郗耀夜。
小时候的晚上,母亲偶尔会带她和姐姐到小森林里看萤火虫,村里的人都会去,一大群大人们站在一边谈笑,小孩子们都在萤火虫群里嬉笑打闹。
每到夜晚,她们会在萤火虫的围绕下仰望黑暗天空中的星星,那就像一块破碎的黑布遮不住光芒,零零散散的小孔在熠熠生辉。
郗良最喜欢看星星,看满天的星光。
母亲曾经对她说过,“星星是最善良的指路人。”
郗良紧紧地拽着自己的长裙,又抹去脸上的泪水。她擡头,看见窗外蓝白相间的天空。她起身跑过去,将窗帘拉上,其它的窗子也一样。接着她坐在沙发上开始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烟雾弥漫在她的周围,酿造出一种朦胧而神秘的美丽。
文森特在车里呆了好一会儿,才下车上前去拍门,呼喊着,哀求着,里面的人就像聋了一样,对他不理不睬。
在监视器里看见这前前后后几分钟的事,波顿和比尔都亲自陪爱德华过来。他们到时,文森特毫无办法地坐在车里,车门大开着。
比尔下车径直朝他走过来,“你怎幺自己一个人在这?不是要和你家大小姐说事吗?说完了?”
言下之意,说完为什幺还在这赖着?
文森特对这三个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的人还有些戒备心,他知道他们是安格斯的人,理应戒备,只是不知道为什幺自家的大小姐会和安格斯的人住得这幺近,关系看来匪浅。
“还没。”文森特道。
“为什幺不去门边说?她听得到的。”
文森特扫了围着自己的三人一眼,耸耸肩道:“不急。不如你们告诉我,为什幺这个女孩是我家夫人的养女,却是你们在……”他看了一眼爱德华手上提着的东西,“你们在照料?”
比尔嗤笑,“这就要问问你们自己了。”
“我今天一早才知道她的存在。”文森特如实说道。
闻言,比尔和波顿对视一眼,都一样无言以对。
“所以她和安格斯……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文森特简直不敢细想下去。
比尔不回答他,“你到底要和她说什幺事?”
文森特闭口不提的事情,在次日一早,新闻漫天飞。
媒体们联系不上任何一个知情人,更联系不上佐-法兰杰斯家的人,但报道依然写得言之凿凿——
康里·佐-法兰杰斯与世长辞,享年五十六岁。
这一夜文森特是被比尔收留的,他一醒,报纸都扔到他面前来。
“你的老板死了,怎幺回事?”
文森特难以置信地看着报纸,“……怎幺回事?”
这件事只有极少人知道,佐铭谦离开之际下了死令要暂时封住消息,绝不可泄露。
比尔惊讶,“怎幺回事?你不知道?”
文森特又不说话了。
“你是来和她说这件事的?”比尔问,“不过康里死了和她有什幺关系?”
文森特黯然道:“没有关系,但她的养母也死了,就有关系了。我是来带她回中国的。”
“你是说康里和他的妻子同时死了?死在中国?”
文森特点了点头。
“他们怎幺死的?为什幺?”
“我也不知道怎幺回事,我只知道人没了。”文森特叹息道,“你有什幺办法帮我劝劝她吗?我得带她回去。”
比尔要是有办法劝郗良,早就让郗良从身到心都是安格斯的人了,哪还等得到现在。
文森特继续开车到郗良的房子外面等,郗良听见声音在窗边看了一眼,继续拉上窗帘。
过些时候,郗良出门来,文森特连忙迎上去。
“小姐,你要回去了吗?”
郗良的眼睛里有细细的红丝,眼神微微有些疲倦,她彻夜未眠,哭了又哭。
“你说你是哥哥叫来的,那你知道哥哥住在哪里?”
文森特一点头,“我肯定知道。”
“那你带我去,我要看他的房子。”
“现在?先生不在家,他回中国去了。”
“我只是要看看他的房子。”
文森特犹豫不决,郗良眨巴眨巴眼睛,道:“看完他的房子,说不定我会考虑和你回去。”
文森特立刻答应,迎着郗良到自己的车旁边,刚要给她拉开后座的车门,猛地一回神,目光不自觉落在她插在风衣兜里的手上,他转而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郗良道:“我要坐后面。”
文森特不安问:“你坐过前面吗?”
郗良摇头,“没有。”
文森特脱口而出道:“前面好,前面风景好,能看到的景色很多。你不是想看先生的房子吗?他的房子很大,你坐在前面能看得见全部。”
郗良于是微微一笑坐在副驾驶座上。
眼睁睁看着郗良上了文森特的车,比尔立刻叫上正在忙的波顿,“波顿,我们得出去一趟了,她上了文森特的车!她就要被带回老家了!”
两人开着车跟在后面去,跟了一路,才知文森特只是带郗良到佐铭谦在纽约的住处,然后原路返回。
一路上,郗良没有和文森特说话,一心专注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记着自己经过了什幺地方。
返回路上,文森特道:“小姐,房子看也看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机场好吗?”
这时,郗良终于掏出她兜里的枪指着文森特,面无表情道:“送我回家,我自己的家。”
文森特倒抽一口冷气,连连点头,“你把枪放下,我这就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