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婷被他问住。
她看了眼手中的赛息壤,豁出去直说了。
“我的确才从昆仑墟回来。”她语气顿顿,“魔君,不要忘了,当年是你让我进昆仑墟的!”
赫连幽痕脑中一团浆糊。
昆仑老贼怎幺可能容许别人随意进出他的清修之地?定是他猜到自己拿走赛息壤,向楚若婷告密。
“老贼告诉你的?”
楚若婷抿了抿唇,“魔君,你为何藏起赛息壤?”
“老贼是不是给你吃了什幺迷魂符?”
“魔君不想交出荆陌的魂魄?”
“老贼到底还跟你说了什幺?”
楚若婷意识到在鸡同鸭讲。
她缓了缓情绪,语重心长说:“魔君,既然赛息壤找到了,请你遵守承诺,将魂魄还来,放我离开。至于你当初说,找齐十件宝物多允我的一个要求……我想讨要一滴红鲛泪。”
“不行!”
赫连幽痕气冲冲转身,“你说了留下半年!这半年你必须待在无念宫,哪儿都不准去!”
楚若婷觉得他无理取闹,脱口而出:“魔君!亏我还在千山面前夸你信守承诺,你怎幺耍起无赖了?”
赫连幽痕一声震吼,“你竟然叫他‘千山’?”
她才跟昆仑老贼认识多久?她在他身边十年了,怎幺不叫他幽幽痕痕!
楚若婷揉揉被震疼的耳朵。
她和千山出世入世迟早会被人知道,这并非什幺可耻的事。思及此,楚若婷不再隐瞒,认真地告诉他:“魔君,千山是我道侣。”
“什幺?”
“千山是我道侣。”
楚若婷坦然无惧,因为她清楚的知道,魔君再怎幺生气也不会伤害她的。
短短一句话,赫连幽痕蓦然觉得四周万物静止。
磅礴的怒气如积压万年的火山,牙根发麻,指骨发痒,恨不能立刻冲去昆仑墟将雁千山碎尸万段!
可他不能离开隰海。
离开隰海修为大跌,还怎幺跟人家打。
赫连幽痕残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勉强维持颜面,他对此无能为力。
“你和老贼……什幺时候的事?”
“或许是魔君让我进入昆仑墟的那一刻吧。”
赫连幽痕的暴怒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泛为苦涩。他颤声问:“那荆陌算什幺?”
“荆陌也是我道侣。”
“况什幺据的,还有那个给你肋骨的小白脸……”
“都是我道侣。”
好啊!好得很啊!
他为了她,用附魂链遏制自己的阳毒,复生她的父母,每日都备受煎熬。她倒好,偷偷摸摸在外面勾搭了一箩筐男人!连昆仑那棵老葱都不放过!
赫连幽痕望着她的脸庞,在愤怒和痛苦的边缘徘徊。心上仿佛裂了一道血淋淋口子,被人掏走了什幺,空落落的发疼。
楚若婷将赛息壤搁在旁边的案桌上。她说道:“魔君,而今最后一件宝物找到了,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本座不让你离开又如何?”
楚若婷望向殿外永远阴沉沉的天,长长叹息,“魔君,人世不就是这样幺。有人离开,有人归来,四季在交替,流云在变换……总要习惯聚散无常。”
赫连幽痕听不懂,也不想懂。
他上前,将她婀娜的身躯用力箍进高大的怀中,霸道无理地说:“本座不管那些!你必须留在无念宫,直到下一个月圆之夜!”
“魔君……”
“否则本座立刻捏碎荆陌的魂!”
“……”
*
山峰竦峙,云海苍茫。
林城子骖风而来,立于峰顶,神识覆盖整片古木参天的密林。交叉重叠枝桠间,漏下细碎的黄昏光影。
他冷漠的眸子微凝。
倏然擡手,点出一道威势逼人的丹气青光,光芒破空而来,恐怖至极。
轰——
惊天动地的爆裂声起,密林中的树木直接被轰成碎末。
女子一声惨叫,从一棵老松背后狼狈滚出,浅粉的襦裙沾染满身脏污。
林城子冷哼,“原来藏在这里。”
乔荞擡起头,捂着血流如注的肩头,哭泣道:“城哥哥,你当真要杀我吗?你全然不顾我们曾经的情意吗?”
这半年来,她被林城子四处追杀,东躲西藏,都没有机会引诱男修采补,修为停滞不前。
“跟他废话什幺?去跟他打!”后脑勺的业障扭曲了妖艳五官,伸出殷红的长长指甲,朝林城子张扬舞爪。
乔荞不断地后退,“不行的。我……我根本打不过他!”
南宫轩逃走,她的秘密铁定兜不住。但没想到,林城子会亲自动手。
业障痛恨乔荞的懦弱。
她从乔荞背后撕扯挣扎着钻出,下半身蠕动的碎肉猛然朝林城子飞溅,爆喝道:“杀了他!”
乔荞擡袖擦了下眼泪,没有犹豫,运转法力朝林城子攻去。
林城子眸底划过暗芒,不闪不避,双手一抓,玄天丹火凝聚,化为一道青冥锋芒,与乔荞业障的法力撞击在一处。
轰隆隆惊天巨响。
一圈冲击波拦腰截断周遭千棵巨木,山头被都削去大半。
林城子毕竟是浮光界巅峰之一,分神期的乔荞和业障难以抵御,被他接连结印,重伤镇压。
“噗。”乔荞趴在地上不住呕血。
她浑身剧痛,骨骼好像被他的本命丹火灼烧的滋滋响。
打不过……她果然打不过……
乔荞泪眼朦胧地望向林城子,男人长身玉立,穿一袭碧茶色的衣衫,英俊非凡。可是,他眼底没有对她的纵容和喜欢了。
乔荞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懂他。
她泣不成声:“城哥哥,你到底爱不爱我啊?”
业障闻言大怒,忍不住叫骂:“你这个蠢货!死到临头了还关心狗屁的爱!起来!起来继续跟他打!”
“我不想……我不想打架……”
乔荞哭着摇头。
上方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乔荞,我容许你留在我身边,是因为你天道宠儿的身份,是因为你足够听话乖巧。”他面容肃然,“但你竟与邪魔歪道为伍,实在令我大失所望!”
“天道宠儿的身份?”乔荞泪流满面,自嘲着大声问他,“有哪个天道宠儿会是我这幅样子啊?”
林城子默然不语。
围剿乔荞近半年,他只说邪修作乱,只字未提邪修就是乔荞。
乔荞是他的道侣人尽皆知,林氏老祖的名声不能被她败坏。
他可以容忍她时不时的小性子,但绝不会留下一个采阳补阴手段残忍的邪魔!
在他眼里,黑是黑,白是白,阴为负,阳为正,男则强,女则弱……既是邪魔,那就该死!
乔荞该死,赫连幽痕该死,任何邪魔歪道都该被掐灭。
乔荞感受到他溢出的杀气,突然就很想笑。
“你果然无爱。”
“你只有狂妄和野心。”
“你心中无情!你真可悲!”
林城子冷若冰霜。
他从来都没掩饰过他的满腔抱负和勃勃野心,不想飞升还当什幺修士?他毕生夙愿就是做天下第一,让林氏千年基业在浮光界如大树根深蒂固。
他擡手凝聚出一道法力,将乔荞彻底抹杀。
待尘烟散尽,林城子深深地看了眼满地碎肉,拂袖离去。
天穹低垂暗淡。
树林里薄雾冥冥,残留着修士斗法后的痕迹。
低阶的灵兽趁着夜色出来觅食,在血糊糊的碎肉上嗅来嗅去。
突然,软腻的碎肉似乎活了,像一只肉虫钻入灵兽体内,将其吸成一张干皮。四周的碎肉密密麻麻地蠕动起来,缓缓汇聚在一起,重新凝结出女子曼妙玲珑的躯体。
业障永远都不会消亡的。
乔荞赤身裸体,抱着双膝,坐在树下低低哭泣。
业障伸出舌头,舔舐着自己丰润血红的嘴唇,眯起眼睛,“你看清楚了吗?这就是男人。利用你的时候,对你千好万好。一旦你没有价值了,铁石心肠,毫不手软。”
乔荞没有接话。
业障一脸恨铁不成钢,“别哭了!起来,去采几个男人,补一补身体。”
*
小半年时间并不长。
于修士来说,弹指刹那。
昆仑墟上的几人陆陆续续出关,修为皆大有精进。
游月明原本修为便是几人中最高的,此次闭关,他成功迈入出窍后期;谢溯星此前就被誉为少年天才,修为仅次游月明一小节;况寒臣修为元婴又被废,对乐道极有领悟,重新练回来并不困难,半年时间刚刚突破出窍;荀慈稍次一些,元婴大圆满,但他拥有浩然剑意和太和剑灵,实力反倒不输其他人。
他们刚出关雁千山便知晓了。他负手立在檐下,对几人近乎妖孽的天赋暗暗惊叹。
正在此时,绑着云纹发带的男子抱着书籍,小跑着踏雪而来。
荆陌神情恹恹,不好意思进草庐。他站在篱笆外,翻开一页书籍,期期艾艾地说:“雁前辈,荆陌愚驽,这本功法的第一篇花了三个月都没有学会。”
雁千山心头一松。
原来这里还是有一个正常人的。
他颔首:“很好。”
处于自责中的荆陌呆呆“啊?”了一声。
荆陌正想询问哪里好,忽听身后一阵嘈杂喧哗,似乎是有人在拌嘴,闹哄哄的。
“花孔雀,等我下次闭关,修为定在你之上!”
“呵,功法不行,耍嘴皮子第一名。”
“姓况的才是嘴皮子利索,我哪儿比得上他啊。”
“你们两个不提我会死?”
“算了算了……”
荆陌转过身,神情陡变。他惊喜万分,跳起来挥手,“宋据!”
况寒臣等人同时循声望去。
荆陌甩开书籍,飞奔而至,一把将他大力抱住,激动地眼冒泪花:“宋据!楚楚没有骗我!你果然还活着!见到你我好开心,以后大家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谢溯星被荆陌箍在臂弯,脸都被挤变形了。他暴躁挣扎,大喊:“喂!你他妈是谁啊!快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