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西行了一小段,又复转向北,一天过后就到了渭水边上。
渡了渭水,离开宁邑仅有几十里地,荒地变少了,偶尔还会路过些小村庄。由于二人容貌惹眼,且又共乘一匹,所到之处总有村人驻足观望,于是二人一合计,在路过大一点的村庄的时候又买了匹马,厌离骑死的,宁秋鹤骑活的。
宁秋鹤发现,把厌离称作魔尊真的是冤枉,这平日板着一张脸的黑衣男子其实称得上是极为善良的,路过的村落里但凡遇见生病的小儿,这男人总是悄悄靠过去手一挥,便将病气收了去。宁秋鹤见到好几次,在母亲怀里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忽然就活蹦乱跳了,等母亲回过神来跑出门外谢天拜地的时候,厌离早已走得远了。
厌离话不多,有时候两人闷头赶路大半天,宁秋鹤无聊得紧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撩厌离说话,厌离自见了那木梳以后,对她便亲切了许多,虽不会主动说些什幺,倒是有问必答。
“厌离啊~~“宁秋鹤又在拖长了调子喊他。
厌离早就习惯了,只对她挑了挑眉。
“你为何要叫作‘厌离’?”宁秋鹤此时心里想的却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的某著名台词,不由得带了点笑意。
厌离只觉得她笑得莫名其妙,但也懒得与她计较,答道:“是我师傅给的名字。”
”厌离秽土,即对五浊恶世要生起厌离之心,不可贪爱五欲,我说得可对?“宁秋鹤问道。
厌离看她的目光带了点惊讶,点了点头。
“这里也有佛家吗?”宁秋鹤奇道:“我从没见过。”
“以前有的,”厌离道:“数百年前,虞渊再往西的绝境,偶尔会有来自异世的寻道者出现,他们信奉跟这里完全不一样的神明,这里的人将他们成为佛家,也曾有过少量的追随者。但近百年已不再有寻道者出现,佛家慢慢也就没落了。我师父是被寻道者收养的孤儿,我……亦是。”
“原来如此。”宁秋鹤点点头,想再细问,又觉得不知如何开口,不觉沉默了下来。
二人沿着渭水行了小半日,忽而下起雨雪来,那雨雪不是一般的大,若硬要用豆大的雨滴来形容的话,宁秋鹤觉得此刻的豆一定是蚕豆而不是黄豆。
天地间连成了灰白一片,那雪花带着雨水劈头盖脸的砸得人头脸生疼,几乎无法睁眼。宁秋鹤的马直接站在林里就不肯走了,拉都拉不动。厌离的僵尸马倒真是听话,让走就走,让停就停,半分不受影响。
眼看着黑压压的乌云越聚越厚,云层间隐约有银色流光闪过,要打雷了。宁秋鹤怕呆在树林里遭雷劈,可马又不愿走,只好将马栓在了一棵树上,和厌离共乘,到树林外找地方避雨。
厌离将披风解了,给宁秋鹤披上,乘着马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林外走。谁知到了树林外,却发现状况丝毫没比林子里好,视线同样差不说,渭水就在脚边,因为看不到路,马匹好几次失足踩进满是碎冰的河里去,堪堪没连人带马滚下去,花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得上岸来。
就这样摸索着走了一小段,眼前出现了一片芦苇,一人多高,冬日里叶子全是干枯焉黄的,在风雪中疯了似的晃动。厌离忽而勒马停在芦苇丛前,宁秋鹤看不见他的神色,以为找不到路了,便对他传音道:“要是没法走了,要不先在此处歇一阵吧,待风雨小一点再走不迟。”
厌离隔了好一阵,才回道:“不必,我知道有避雨的地方。”说罢拨转马头,往北走了十来丈,赫然是个破庙。
直接驱马进了破庙,宁秋鹤环顾一周,见废弃的神台下堆着一小垛干柴,看来这废庙偶尔会有路人歇脚。厌离将马牵到角落里站着,帮着搬了些柴枝,宁秋鹤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之前在玄甲军营里顺来的生火符,在破庙中间干燥的地上点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宁秋鹤的绡纱衣裙虽然入水不濡,可里衣亵衣全都湿透了,在寒风里一吹能掉下冰渣子来,厌离更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二人匆忙换上了干衣,拉来了原本用来放香烛和挂灯笼的木架,将湿透的衣衫架在火堆边上烘着,这才有空细细打量这地方。
神台前原本挂着彩色的垂帘,此时都已烂成了看不清颜色的布条。神像早已不翼而飞,露出那塌了大半的泥塑的底座,孤零零地立在神台之上。宁秋鹤见神台两边的柱子上挂着木雕的对联,便走过去看。
“用作霖雨,不崇朝而遍天下;
及时膏泽,一举念尽属苍生。”
宁秋鹤轻声念了,擡头看了看横批,写着“风调雨顺”,便问道:“这是个龙王庙?”
“这是应龙庙。”
“应龙不也是龙嘛。”宁秋鹤心想。
厌离坐在火堆边,垂着眼继续道:“相传五千年前,应龙助禹王治水,以尾画地成江,导黄河之水东流入海,泽被苍生。后禹王邀其入朝堂为官遭拒,为对百姓表其功绩,便为他修建庙宇。百姓们为了得他看顾,亦自发在水边修建应龙庙,好让他沿河视察之时,有地方可歇脚。”
宁秋鹤不禁对厌离另眼相看了,道:“想不到你一直呆在那个没人的村子里,还能知道这幺多。”
厌离挑眉回道:“谁说我不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