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棠木下黑影

兴国始于昌盛,衰于开国皇帝武宗暮年。彼时全国富户皆以奢靡为傲,满朝官勋皆以建树为耻。武宗早年清明,勤于政务,然年纪愈长愈发行事惫懒,荒淫无度。天命之年,病卧之时,见太子实蠢,遂立宗室诸侯。太子慧宗继位后,不谙政事,不好美色,只迷恋于长生之术,大权落于外戚手中。朝中各居党派门客,皇后甄氏周旋于各路皇亲宗室之间,挑拨得皇家兄弟伯侄自相残杀,将那诸家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慧宗在宗室间辗转,一下被这个王挟持一下又被另一个王拥立,可他却不将这般紧迫局势放在心上,每日只想着寻仙问药,也不知是不是常吃辟谷丹的缘故,这皇帝已近天命,却生得矮小精细,面皮白嫩,仿似而立之年。

一回,慧宗照旧被自家一个面生的伯父带去了封地,不过多日又被另外两个堂弟营救,送回首府洛阳复位,行至路中遇到一名方士。那方士生得眉目端庄,一派仙风道骨,慧宗与其谈经论道,竟觉相见恨晚,于是亲自将人迎入宫中,设一门天司职位供奉。方士掐指细酌,言道皇室中有一公主,乃是数百年前月氏国境内的妇曲族后裔,可用作帝皇的长生鼎炉。

慧宗扶额细想一番,实在记不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儿,随伺的黄门郎小声提醒道:“是德夫人的女儿,华清公主。”

提及德夫人,慧宗终于有了些印象,“哦,记得。德夫人生得不错,她有个女儿?”

“德夫人在世时,陛下很喜爱她,只是她命里福薄,只为陛下生了个女儿。”

慧宗擡手一挥,毫不在意,“不妨事,得亏是个女儿,若是儿子,以皇后那性子,怕也活不长久。如今皇后早不在了,快快宣她进宫来。”

慧宗转头,见身边的黄门皆面色犹豫,不解道:“怎幺?听不懂寡人的话?”

“华清公主幼时不慎冲撞过陛下,陛下曾下过指令不让公主近您身侧。”

“有这事?”

“是,彼时公主十岁,陛下抱起公主时恰逢公主拉稀,弄脏了陛下一身。”

慧宗拍拍脑袋,终于想起来,“原来是那个傻公主。”

——

华清公主进宫伴驾半年有余,回府后染疾病逝,驸马情深义重,投湖报公主恩德。此时,公主唯一的女儿,谢家阿满,也只有七岁。

正值海棠花木时令,一夕之间满园艳色。府中摆棺七日,白绸遍布,道士唱念,香烛烬燃。

阿满一身素缟跪了半日,到夜间被大伯母薛氏领去内院休息,又叫了个嫲嫲陪床。那嫲嫲年迈,懒性猪脑。见阿满年幼,主家轻视,便不管不顾,连睡前擦脸洗漱这些日常规整都懒得应付,吹了蜡烛,自个儿宽衣解带躺在大床上哼哼打鼾。

阿满前几日哭过,如今眼睛生疼,一碰一沾都不行。她闭着眼难受,耳边又吵闹,只得翻着身子想事。

春夜和风徐徐,窗上是新糊的生绡,漏着月色进来,映出了海棠木梢的形态。

阿满安静地看着那海棠木的影子,原本也只是睡不着打发时间随意看看,谁知脑子里突然蹦出阿娘死前立在海棠树下的那一幕。她心头一个激灵,再去看那影子,枝丫粗糙狰狞,静动之间如同猛兽血口,顿觉可怖非常。

恰逢窗前有一道黑影闪过,阿满心头一惧,先疑鬼魅,转念又猜度着应该是家中来了贼人,连忙屏着呼吸不敢动作。

屋内嫲嫲的震天鼾声赫然变成了阿满心中的一道道保命符咒,只盼能和急急如律令一般,有喝退邪祟恶贼的功效。

谁知黑影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堂而皇之推门进了屋内,直接迈步往床榻行来。阿满急得手心冒汗,却没有其他办法,只得佯装熟睡,期盼着贼人只求财,并不害人。

那人的脚步也不迂回,大抵是屋里进了月光,视物尚可,几步就到了床边来。

阿满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只听得一声哼笑,“小丫头,倒还挺会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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