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自私

此处无人把守,白双往前走了几步,脚踩在嘎吱作响的焦木上,如同隐忍了这幺三月的情绪,外壳逐渐支离破碎。

原来,父亲说的找到能够缓解危机的人,就是汝漓。

原来……他终是会选择救终生而去。

可他离去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她今后该怎幺办?

而她始终不相信汝漓真的死了。

这三月,白双不止一次的想过,兴许有一天会有人出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计谋。

他没死,最终会带着众生的期盼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但此刻眼前这烧焦的残垣,却十分残忍的告知着白双,那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

汝漓死了,已经跟随这焦炭一同,被埋在了这里。

“……多的我便不写了,你也不许送了。”

“下次吧,等你从维罗府回来再来白马寺,我给你写。”

“这一枚,是我赠与你的,不许送给他人。”

“不是——是因为觉得你想喝水。”

“是,是在我这里……”

“等待下次见面时再告诉你。”

“好,我等你回来。”

这些话语,似乎昨日才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此时就萦绕在白双的耳边。

害羞的神情,或笑或怒或急,都是那幺生动的汝漓。

抱着她的动作还没有回味够,他身上的淡淡檀香味也还充斥着鼻腔,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幺他就这幺一声不吭的走了?

“汝漓……”

三月里强忍的泪,终于在今日,如同决堤一般从眼中接连着滚下来了。

白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如同一个孩子,最终只嚅嗫着汝漓的名字。

她脚软身乏,跌坐在了这焦木之上,白皙娇嫩的手捧了一抔土起来,哭着道:“你这幺不讲信用,要我如何、如何再信你?

“你说过要等我回来,可如今呢?我回来了,你,又去了哪里……

“汝漓,假的,都是假的……你说的话是假的……”

可无人回应,也不会有人回应。

她的心早已在得知汝漓涅槃之时就揪作一团,到如今,那只捏着自己心的手不曾有半点松动,只越发的紧了。

白双忽觉一阵窒息,她低头,捂着胸口,哭道:“混账,你要是不想让我讨厌你,你就回来……回来好不好?汝漓,我求求你了……我要怎幺做才能让你回来……”

他们之间本就打破不了世俗,逾越不过权势。可那个人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最盛大的期望,让她都无所畏惧。

而这些期望,便是用作此时,为她的绝望做铺垫而已。

白双悲极生笑,一边落泪,一边扬起嘴角。

惨淡的神情,任谁看了都得心碎。

“你就是如此狠心,汝漓,我恨你……若你知有今日,当初又来招惹我做什幺?你要为了众生而去,便不要为我而来……”

她似是疯癫了。

隐忍了的期盼和悲伤,决堤泄下。

白双都顾不得自己是如何失了智,再这寂静之处,又笑又哭、又呼喊又责骂。

仿佛她不是白双,而是市井不穿鞋四处奔走的疯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渐渐平复。

剩余的情绪被理智拉回,白双又将它们塞进了心底。

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是不会听见了。

汝漓真的走了,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他以生命渡了众生,短暂的阻止了一场变革、浩劫。

受益最大的当属朝堂上的人,白双、乃至整个白家的暂时安稳,是他的命换来的,她还有何所求呢?

可惜的是,他们之间,也再无所求了。

但,谁又要他救?

白双想好好活着,不愿做别人刀俎下的鱼肉,那道生的希望,便有一半是朝着汝漓的。

他死了,就断了她一半的生。

她不信,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幺的想要与他白头偕老、共度此生。

不是说佛如何如何无私,生为渡人,死亦为渡人吗?

她却觉的汝漓自私至极。

为所谓的黎明百姓,为所谓的天下苍生,为他头顶的活佛头衔,轻易弃生,轻易,弃她……

真可笑。

他却不知,被火烧死的不只是他,还有自己交予他的那颗心,也随他一起,化作了烟,灰飞烟灭。

从最开始的惊、怕、念,到如今的痛、怨、恨,白双眼中的情绪点点敛尽,最终淡然如死水,几乎没有波澜。

可这,也不是原本那个白双。

唯一还像她的,只有无神的眼中有泪,还在一颗一颗的往下面落着。

垂下捂住胸口的手,白双正欲决然起身离去,泪眼朦胧间,却忽而瞧见了一块通透晶莹的玉露了一角在烧焦的木下。

她便用手抹了泪珠,拾起了那块玉。

玉,无任何灼伤的痕迹。

拂去上面的焦灰,清澈如新。

摸着上面雕雕刻的龙纹,白双心中惊奇又震惊,竟一时间忘了难过。

这乃宫中的皇室之物,说白了,龙纹的制品,是皇上的东西。

难道是方才玉贵妃不小心将这玉佩掉在了这地方?

不应该,她应该并未行至这处才对……

白双眉头紧蹙,站起了身子,未曾发觉自己的身子有几分摇摇晃晃的意思,只自顾自朝着外面走去。

她一时不知自己的衣裙上,满是黑迹。连白净的面上,此刻也是泪水混合着方才不小心抹在脸上的黑灰,模样狼狈又可怜。

“白施主留步。”

身后突然传来了导业苍老的声音。

不知何时,他到了这处。

白双顿住脚步,手中还捧着刻有龙纹的玉佩,转身看向了导业。

“导业师父……”

她语气唏嘘。

导业走至她跟前,从怀中拿出了一封未曾开封过的信,道:“这封信是汝漓自焚前……要我交予你的信。”

白双伸手要去接,看着自己的手上满是黑灰,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之后才又去接过。

她如今只觉得恨极了这人,可面对这无署名信封中装的信,白双却珍惜的紧。

接心的手,颤抖不止。

小心翼翼的捏在手中,她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止住颤抖,才将另一只手上的玉佩递出去

“这玉佩,乃是在那处捡着的。导业师父,此乃宫中之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该是方才玉贵妃不小心掉落的吧……”

导业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神色复杂。

“这……兴许是,我事后便去交还给娘娘。”

“那就劳烦师父了。”

白双行礼后,擡眼看向了苍老的导业,心头一酸。

导业此时也在瞧她,说“白施主,请你节哀。前尘难忘,便无新生。一定要记得身体乃万福之本,莫要因为一时的伤心,忽略自己。”

白双闻言,垂眸,她哽咽道:“多谢导业大师——日后,我便不再来白马寺,不闻伤心事,不扰心头的神。还望大师珍重,若有缘,自当相见。”

导业点头,“有缘自会相见。”

她嗯了一声,便行了礼转身而去。

不若她来时的脚步驳杂,白双离开时,如同脚下生风,不曾有一丝留恋,消失在了残垣断壁之后。

直到看不见她踉跄的身影,导业幽幽叹气,似是自顾自的说:“汝漓,这便是你想看见的,你应当放心了。这女子,比你想的要坚强。”

风又拂过,自是无人应答。

他捏着玉佩离开,废墟之处,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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