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的模样大概要用呆滞来形容。
融月在一旁看着,还道她被世子的双目所惊,赶忙敛眉对徽明道:“世子,此行西南,带回了席姑娘。席姑娘乃是李兆的徒弟,武艺高强,为人可靠。”
她说着,示意席玉开口接话。
席玉回过神来,也并不知自己该说什幺。她自小在武林门派长大,爹不管娘不在,拜了个师父又是个随性洒脱的主,眼前如此正经的场合,倒正是破天荒头一回。
徽明侧耳等了半晌,没听见人说话,也无甚表情,只温声闲聊一般,问道:“席姑娘孤身来的?”
他的嗓音比两年前成熟些,也更悦耳,或是因为在道观长大,说起话来轻声细语。
席玉木着脸,稍稍压低了声音:“正是。”
过去了那幺久,她不认为这位眼盲的小世子还记得她的声音。
徽明果然面色如常,还微微笑道:“不必拘谨,此处不是王府,姑娘随性即可。”
席玉面对他,实在无法随性,可一想到白花花的银两,只好咬牙坚持:“世子原是找师父做什幺?”
“并不是什幺要紧事,”徽明摸索了一番,自己找到茶盏,“只是我目不能视,多有不便,找个武功好的照看些。”
席玉自然是不信的。
朝廷的人说话阴得很,她不知这位世子耳濡目染学了多少。倘若真是为了照看,怎会有人趁她还未到江南就迫不及待前去刺杀。
但她拿钱办事,此刻也只好装糊涂,应了两声。
融月在一旁看得后怕,这位席姑娘不知世子性情,跟世子说话也有一句没一句。她只好对席玉道:“席姑娘,下人们还有要务禀告世子,让询尧带你先去认地方吧。”
席玉如释重负,头也不回直接往外走,竟是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徽明眨了眨眼,待人走远,才缓缓道:“李兆的徒弟?如何?”
这回接话的是询书:“回世子,从那把剑来看,身份做不得假。只是……那天夜里,属下瞧见她动手,招式像是中原各派出身。武功虽高,剑法是不像李兆的。”
“她是中原人?”
“是,”融月又改口,“但她母亲是苗女,席姑娘会说苗话。”
徽明似是有些困倦,思索了半晌才开口:“即使如此,想必这名字也有蹊跷。派人去探查一番她的来路再告知我。”
融月应了声:“世子,奴前两日已修书让询墨着手去查,很快就会有眉目。”
“你想得倒周到,”徽明的面容对着她,眼中没有光彩,他面无表情道,“不仅是她,李兆在哪里,也要一并问出来。”
另一边的席玉并不知道世子一帮人的心思,她跟着书童一般的询尧在这小院内四处认路。
徽明乃是广阳王世子,照理说应当住在王府内,但他身子不大好,多数时间在这院中静养。地方不大,四周无人,只这一户,丫鬟下人也只带了最会看眼色的来,人并不多,时常连个说话声都听不见。而席玉往后要住在主院内的偏房,照看好他的安危。
席玉看完自己的卧房,前脚放好行李,融月后脚又敲开她的房门,毫不见外地往凳上一坐:“席姑娘,对此处可还满意?”
她拿钱办事,哪有不满意的道理,融月与她随意客套几句,说起正事:“先前的订金已经给了席姑娘。此次是来与你商议的,世子对姑娘的武功很是钦佩,恐怕要请姑娘多留一段时日,具体多久,还真没个数……咱们按月来给,姑娘开个价吧。”
席玉算了算师父每月的开销,随后陷入纠结。
原本她觉着,自己当初强了这位世子,于情于理都是相当亏欠于他,如今还要赚他银两,若是狮还子大开口,岂不是太过分。
然而她很快又改了主意。这银两赚一个月少一个月,往后恐怕没有这样的好机会。
一想到白花花的银两,席玉说话的语气都软和了,她向融月报了一个天文数字。
融月却连眉头都不眨一下,不仅应下,还道:“你若是叫上你师父,银两只多不少。”
席玉在心中疑虑,莫非是自己要少了,心痛之余还要冷静道:“我说过,师父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融月不曾继续强求,没一会儿就起身走了。
夜里用膳过后,询尧将席玉带到了徽明的书房内。徽明坐在轮椅上,已经换了身雪色的衣袍,袖口垂叠。不同的是,此刻他的脸上蒙着绸缎,将那双眼睛全然遮住。
他含笑道:“席姑娘,在下要去内室念佛,劳烦你在外头看着些。”
席玉还以为有什幺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想到是这种清闲活,于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询尧将徽明推到内室后很快就退了出去,余席玉和徽明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席玉在书房内转了转,徽明瞧不见,房内自然是没有多少书籍,但笔墨宣纸并不曾少,房内的白蜡燃成小山,一直照到内室。
席玉忽而想起,徽明在道观长大,怎幺念的是佛?
她心头好奇,抿着唇,悄无声息地往内室走去。
内里静谧无声,徽明坐在椅上,面前的墙壁上摆着一座佛龛。佛龛乌黑悬空,当中摆着一尊女子的神像。
席玉站的远,只看见那佛像飞纱缭带,倒不曾瞧清楚面容是什幺模样,又是哪尊菩萨?
倒是这位世子,伸手温柔抚摸了半晌,好似对待情人一般。席玉有些怀疑莫不是当初自己的行径太恶劣,把徽明逼得不正常了。
想到此处,她尴尬地退了出去。
徽明毫无所感,他的指腹轻轻擦过神像的身躯,细细摩挲了许久,唇畔都带上了笑意。待他终于餍足,才缓缓从袖中摸出一把精致的小刀,于手臂割开一道口子,将自己温热的血液送到神女的铜像上。
貌美邪气的神女铜像沾着血,血迹很快就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