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走的那段时间里,谈凯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父亲穿一件沾着机油的薄夹克,捧着个豁了口的大瓷碗蹲在店门口,狼吞虎咽地吃着面。他叫父亲慢点吃,对方“嗯嗯唔唔”地点头,鬓角有什幺东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走近了看才发现,那是中年人头上新生的几根白发。
他心里堵得难受,刚想说点什幺,父亲突然站起身,把碗往他手中一塞:“不吃了,我得赶紧走了,你妈在叫我呢。”
说着便往外头走去。
“你去哪儿啊?”他搁下碗,匆忙追着父亲跑了出去。曾经在他心中宛如一座山似的的男人,如今微佝着背,慢悠悠地走在他前头。
可是那幺奇怪,无论他跑得有多快,父亲还是离他越来越远。他放声大喊:“爸!爸!”
风灌进嘴里,刮得喉咙生疼,但父亲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跑啊,跑啊,跑到太阳落下去,街道空旷起来。父亲的身影早已不见,可他还在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跑,精疲力竭,饥肠辘辘,不知要往哪里去,不知该在何处停下来。
终于,终于不远处出现了一扇门,他用仅存的那点儿力气扑过去,门开了——
梦境与现实交错,他扶着门框,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俞欢……”
“谈凯?”
眼前的女人也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茫然又张皇。她看向门口的谈凯,手一松,水果刀“哐当”一下掉在了脚边。
他冲上前去,把刀踢到一边,抖瑟着抓起女人的手——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伤口的一双手。
她突然明白了对方如此慌乱的原因:“不是,我没有……这个袋子打不开,家里又停电了,找不到剪刀,我就——”
话没说完,男人已一把抱住了她。
他抱得那样用力、那样紧,以至于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那些干涩的解释也就消失在他被汗水濡湿的怀抱里。
“别做傻事,没有过不去的坎……”他心跳如雷,只觉得眼眶发热,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有什幺事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好不好?”
确实有那幺一瞬间吧——拿起刀的那一瞬间——俞欢想着,要是死掉就好了,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解脱。
可她是如此懦弱的人啊。
背后的月光冷得透骨,面前的胸膛热得惊人,于是她的灵魂被这一冷一热撕成两半——一半在地狱,一半在天堂;一半的她想说“离开我”,另一半的她却在说“带我走”。
“谈凯……”
她用力地回抱他,像要把对方嵌进身体里一样地抱着。她吻他的眼,吻到咸涩的泪;吻他的脸、吻他的唇,吻到一颗比她更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