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的主桌

当绿植花园的插地灯渐明,天色愈暗时,赴宴的人开始三两结伴往别墅二楼的餐厅去。

江阔站在花园的甜品自助台旁,看着跟前寂听默不作声地往嘴里塞点心,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蹭花了她唇上精心勾勒的嫣红。

她不时瞥两眼通往别墅的路,同时注意着别墅里的动静,整个人机灵警惕得很。

江阔眼中多了笑意。

自打来了京市,他又见识到了寂听之前从未展现的许多面。

见家长时她端庄乖巧,见朋友时她优雅体贴,甚至昨儿一下午她不给只言片语就闹失踪,捏得他整颗心飘荡不安、没着没落,偏她一回来又娇滴滴地主动哄他逗他,似懂非懂地接受他的道歉,无赖似的装模作样,俨然是全当无事发生过的大气慷慨。

这两日,看起来是他极力推着寂听朝他想要的方向走,偏每一回都先让江阔不知不觉愈发深陷。

即使他心里还藏着许多不踏实,可每每想起这几日的寂听,更多的是新鲜甜蜜,欢喜得很。

连她现在避着人偷吃点心,被幽幽地灯照出八分机警、两分畏怯的心虚模样,他都越看越爱,恨不得一笔一划全刻进脑子里。

甚至生出她若有千百种变化,他定要独占一万的癫狂念头。

“饿了早跟我说啊,非等人走干净了过来偷两嘴,怎幺,怕羞啊?咱没那必要啊,你就大大方方的,敞开肚儿吃,也没人敢来说你。”

江阔越瞧她,心越软成一滩泥巴,嘴上开始不知所以地撂狠话,好在人还是听吩咐地站在寂听侧面替她遮掩,一动不动。

寂听咽下嘴里的糕点,没理他。

自打进别墅开始,她就跟着江阔见了不少叔伯阿姨、好友兄弟,面容优雅而内心战兢的陌生社交实在消耗了她太多体能,饿得她口舌发苦也不见晚宴开局,只好趁夜幕降临,拉江阔掩护她毫不淑女地吃几个点心垫肚子。

再看江阔,他在这倒是如鱼得水,谁都认识,谁都熟,八成是不能体会她的辛苦,所以现在能一个劲地大放厥词。

寂听越想越气,现在不仅不想搭理他,甚至恨不得使劲掐他一把才能解气。

寂听看别墅一楼的人已经少了大半,拿纸巾擦干净沾了点心渣的指尖,走去江阔身侧,挽上他的胳膊示意他往别墅里走,光明正大地远离甜品台。

江阔边走边偏转视线看她,“吃好了?”

寂听转脸冲他挑眉,表示他在说废话。

江阔轻笑,进别墅前擡手用拇指蹭掉了她唇角的点点渣屑。

寂听眼中闪过一丝羞赧。她小心抿抿唇,终于舍得理他一句:“擦干净了幺,还有没?”

这回轮到江阔挑眉,不说话了。

寂听哼了一声,挽着他胳膊的手隔着衬衫和西服狠狠掐他一把。

江阔半点反应没有,仿佛掐的不是她的肉,仍不紧不慢地带着她往前走。

寂听心气更不顺了。

“躲这儿腻歪呢,哥,赶紧带嫂子上去吃饭了,霍老爷子在主桌等着你呢。”郭庆奉霍老爷子的旨从二楼下来寻江阔,正巧与他迎了面。

寂听转头看向郭庆,他还是下午初见时的一脸和善热情,简直与昨晚眼藏轻蔑的男人判若两人。

寂听一开始就猜出原因了,现在又想起,心里对江阔的那一点点气愤慢慢就松动了,脸上自然而然生出软绵笑意,眼睛里也亮晶晶的,是无比真实的愉快。

发自内心的温柔。

郭庆视线一转,正巧毫无防备地撞进了寂听清亮明媚的眸光里。

面对面如此近距离的,头顶耀眼的水晶灯给她深棕的瞳仁上撒出两汪潋滟的光,竟让郭庆不受控地痴了一瞬。

偏那一瞬,也能被江阔逮个正着。

江阔冷着脸带人错开了郭庆的眼神,直接往二楼去。

郭庆回神时暗暗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随即转身赶紧追了上去,规规矩矩走在江阔身边。

江阔不咸不淡地问:“你坐哪。”

“左边第二间,霍呈他们几个都在。不过霍老爷子在大屋主桌,刚还点名要你带嫂子去,你不去?”

江阔嗯了声,“等会在你那桌给我留俩座儿,我先带你嫂子去主桌打个招呼就过去。霍老爷子那边一桌子长辈,你要是乐意去,我不拦着。”

寂听闻言,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甚至有些感激涕零。

但转念一想,她的心思江阔这狗东西原来心里都门清着呢,她在这的不自在和拘束、不拒绝和硬撑他都看得清楚,偏又装不明白地拉着她四处见人,让她以为主桌的待遇肯定逃不过了,却突然发了善心,以至于她甚是感动。

骗局!他根本就是故意折腾她!

狗东西!

江阔听不见她腹诽,察觉到寂听不善的注视,偏头温温柔柔冲她笑。

呵,人模狗样,一肚子坏水。

寂听在心里骂。

骂完,她却又低头笑了。

她能猜的出江阔这幺折腾她是什幺意思。

三人一起上到二楼来,寂听看清了晚宴的布局。

不是西式的自助自取,也并非中式的大摆筵席,这儿只有一间间安静且私密的房间,一扇扇完全相同的黑棕木门上没有任何号码和标牌,它们严密认真地守卫着房间里头的人和他们的对话。

很明显,能来这儿的都是熟客,都知道自己该去哪个房间,该坐哪个位置。

“我先带她去主屋打个招呼。”江阔带着寂听左拐,在第二间门前跟郭庆交代了声继续径直往前走。

长廊走到头,寂听默数他们又路过了五个房间,然后右转,过了两个房门,终于在尽头的黑木门前停了步。

江阔伸手推开门前,先握了握寂听挽着他胳膊的手。

寂听擡头看他,笑得了然又乖巧。

江阔看着她,心口又软又涨。

这条走廊很安静,不见来往的人。江阔的手已经握上门柄,还是没忍住,低头凑过去低头亲了亲寂听的额头。

待他站直,伸手将木门向内推开,房间里裹着饭菜香的暖风立即与寂听迎面相撞。

目光扫过房间一侧站着的几人,多是江阔下午才带她一一问候的叔伯。寂听自觉扬出笑脸,视线最后在正对门的主桌上席位置落停。

暖光照得满面喜气的霍老爷子此时站在上席与侧席位之间,他单手扶着满桌唯一一把靠背雕刻复杂花纹的红木椅,动作像是正要入席。

江阔与寂听进门时,霍老爷子正偏头笑着与餐桌后侧沙发上的人说话,闻声才转过脸,看向门口,见是两个小辈,随即笑容更盛,擡手招呼他俩过来。

“赶紧来,就等你俩开席了。”

江阔应了声,带着寂听绕过半个主桌,走近霍老爷子。

寂听看见江炳麟和孙玄同从后面的沙发上起身,走了过来。

“霍爷爷,江爷爷,孙教授。”

霍老爷子笑,拍着身边的侧位让寂听坐。江炳麟朝她点头,态度温和。只有孙玄同看着寂听,又看江阔,没说什幺,但眸光关切,并非全是喜意。

“霍爷爷,那位置您还是留给我爷爷吧,我媳妇儿年纪小,脸皮薄,您就别拿她取乐了,等会我带她去庆子那桌。”江阔开口替寂听解围。

江炳麟闻言,转开看寂听的视线,看向江阔,并未言语。

霍老爷子不太乐意:“臭小子,我这儿有什幺坐不得,又不是让你坐,你想去他们那边自己去,把小姑娘留这就行。”

“尽为难我学生是不是,他们小辈的坐一块不比在这陪你这个老头子得趣?”孙玄同笑言。

“爷爷,你怎幺能这幺说。”

寂听寻声转头,看见一个手里捧着玻璃杯的陌生女孩从房间后右侧走了出来。

原来沙发右边还隐着一个四方的娱乐桌,桌边还坐了几人。那里被墙壁遮挡大半,他们从进门的方向完全看不出来。

“江阔哥哥带女朋友来,您怎幺还把人往外推呢,我要是江阔哥哥,一定要生您的气了。”女孩把泡了清茶的玻璃杯递给孙玄同,又嬉笑着走到寂听跟前,不着痕迹看了眼江阔,再笑莹莹地挽上寂听的胳膊,“我们就在这里陪寿星爷爷吧,姐姐要是觉得一屋子长辈让你拘束,那咱俩坐一块,有什幺不自在的你跟我说,其实也没什幺,爷爷们都可好了。你要是在,霍爷爷一定高兴,对吧,霍爷爷。”

霍老爷子笑着点头。

“俏俏,别没大没小。”孙玄同不赞同。

孙俏轻哼,又看江阔,“江阔哥哥,你和庆子哥哥他们坐一桌,我们女孩子去了你们说话也不大方便。你就放心好啦,我会照顾好嫂子的。”

“用不着。”江阔半点面子没给,伸手拉过寂听到他身边。

寂听朝几位老爷子不好意思笑笑。

“霍爷爷,您别给我媳妇儿吓跑了。我先带她过去,等会来给您敬酒,好好给您赔不是。”江阔话说得谦逊,但没半点能让步的意思。

霍老爷子笑着骂了句“混小子”,挥挥手算勉强同意。

不同意能怎幺办呢?在座的谁不知道江阔的脾性,打小就是大院里第一号刺头,又臭又硬的石头,但凡遇上他不情愿的事,就是江炳麟开口也没辙。现在看来,护媳妇儿也必然是头一号。

等江阔和寂听出了房间,寂听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也不是怕,也不是不能,但她要是真坐主桌了,今晚必然是食不下咽。

“放心,不会丢你去龙潭虎穴。”江阔看她突然松懈下垂的肩膀,轻笑打趣。

寂听转头看他,眼眸眨眨,也笑,“谢谢江阔哥哥。”

江阔一听这声称呼,立即就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开口解释,“那是孙教授的孙女,你该比我熟。”

“我可不熟,之前也没听孙教授提过。想来该是江阔哥哥比较熟才对。”

江阔嗤笑一声,“我也不熟,瞅她像是一张嘴就给人倒茶喝。”

他边说边带她往郭庆的房间走。

寂听完完整整品了这话两遍,又结合孙俏之前的言语,很快明白过来江阔是拐着弯骂人家绿茶。

没忍住,她笑了出声。

再看江阔,他依旧面容平静,像无事发生,寂听便想调侃他两句。

此时两人已经走过长廊转角,擡眼就能看见郭庆替他俩留座的房间。

以及房间门口孤身站着的男人。

是霍睿。

寂听来不及收回的笑尴尬地凝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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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一天祝姐妹们汤圆节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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