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狂梦(13)

三天以后的天黑时分,刚吃完晚餐不久的江玉之迎来了独自开车过来的康里,一看见他,她的眼睛都亮了,尽管他的神情淡漠。

在江韫之那里得知自己留在身边几年的、自己以为是个天真愚笨的日本姑娘其实是个中国人的时候,康里心里惊涛骇浪。这两天,他一有空就回忆起过去,从遇见江玉之开始到现在,即使他记不得什幺了,但是那一天晚上,在觥筹交错、美酒流光的祇园里,她忽然出现,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他身边,颔首低眉给他斟了一杯又一杯清酒,听着那两人的淫言秽语却依然不动声色,直到沐浴干净露出真容跪坐在他的榻上,他记得一清二楚,却已经分不清她该是个什幺人,天真愚笨——很显然不是。

在日本待了数十天,直到那一晚,他对只带自己寻花问柳打算敷衍到底的叔叔们已经没有了耐心。他们一开始的谈话,半途来的江玉之没有听到多少,反倒是她的那个姑母——既然江玉之是中国人,那她也应该是——她从头到尾听了不少。

有阅历的女人能不露声色地听完他们不是那幺和平的谈话,很正常。可什幺经历都没有的江玉之,就算她听不懂其它威胁性质的话语,别人言语上对她的轻薄她没理由听不懂,她却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如他们所愿跟他们走。

在回美国的途中,看中江玉之的美貌而上前对她示爱的男人不少,也没见她如他们所愿投怀送抱,反倒是遇见一个羞辱一个,几乎把人都得罪完了。

江玉之,一副纯真笑靥的江玉之,布莱恩说她和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他要把她吓跑,自作主张带她去看安魂会的小喽啰被折磨的场面,她被吓得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却并没有远离的念头。

“玉之,”康里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用能让她感到亲切的汉语对她说,“我能这样叫你?”

江玉之的心陡然坠落,缓缓坐在单人沙发上,恍然道:“她跟你说了不少。”

“她只说了她失散七年的妹妹叫江玉之,”康里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幽深的眼眸有意无意地看着她,“多的,我想她一点都说不出来。你知道的更多,不是吗?”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此刻的语气更是温柔宠溺,轻易让人沉沦。

“那你来这里,是想听我说什幺?”江玉之死死攥着拳头,漂亮的丹凤眼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漆黑的眸底仿佛有某种坚定正在崩塌,化为清透的液体逐渐溢出眼眶。

“是你想听。”康里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她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办到了,但是,一段关系是否结束,不是她说了算。”

话说到这,江玉之就明白了,他来这里,是来跟她一刀两断的……

“你要跟她结婚,是吗?”

两行泪水先后滑下脸颊,江玉之死死盯着康里淡然的脸庞,看着他若有所思又仿佛是若无其事的神情,她倏然冷喝一声,“你说呀!”

“这不是我说了算。”康里说。

江玉之呵呵直笑,“不是你说了算,那还有谁?还有谁能决定你——一个杀人魔鬼的事?”

姐妹两人都说出一样的话,康里叹气般笑了,又听见江玉之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她应该知道你所有的事吧?包括你杀了自己的叔叔?”

康里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脸色阴沉,而江玉之靠在沙发背上,面如死灰,黑眸里却有一丝微弱的异样光芒,这光芒的存在,证明了她一点都不害怕,她就是在威胁他。

他不是一个无情无义、六亲不认的人,当初他给了他们好长时间,直到那一晚,直到第二天,他还跟他们在一起座谈来着。虽然他让人用枪抵着他们的太阳穴,可里面没有子弹,是他们自己先开了枪。

“她知道了又如何?”康里平静地问。

江玉之的手颤抖着,声音软了下去,“康里,我要你告诉我,为什幺是她……”

“我们一开始不就只是在玩吗?”康里风轻云淡地说。

江玉之流着泪,起身跪在他旁边抱住他,脸庞埋进他怀里,孩子气地嚷了一句,“那就继续玩下去啊……”

康里擡手轻抚她的柔软发丝,轻声问道:“玉之,换你告诉我,当初为什幺是我?”

江玉之睁开泪眼,泪水蹭在他的白衬衣上。这个宽阔温暖的怀抱,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清淡好闻的麝香味,都是她熟悉的,感到亲切的。她的脑袋微微往后仰,朦胧的视线流连忘返于他的喉结和没有一丝赘肉、弧度利落好看的下颌。

康里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迟钝地摇了头,听到的却是一句近乎呢喃的话,因哭泣而有些口齿不清,但他还是听明白了,“我不知道,我爱你……”

康里轻抚着她,不知道该说什幺,好一会儿,才低声叹息,“你只是想逃婚。”

这句话,让江玉之更加绝望了,她哭着摇头,紧紧地抱着他,许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玉之……”

康里刚开口,江玉之便哭得更凶,“不,不要离开我,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康里,你娶她,你娶她也不要离开我……”

她破罐子破摔了,就让伦常见鬼去吧。

康里低头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这幺说。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是什幺时候发现江韫之的存在,但她跑去找她,让她和他一刀两断,这难道不是出于……伦常?事实上这种事对他来说不算什幺,可事情已经摊开来了,他就不能厚颜无耻地装作什幺都没发生,这边继续享受她付出的感情,享用她献出的身体,那边去哄骗她的姐姐。很显然,她那个冷静自持不争不闹的姐姐并没那幺好欺瞒,也没那幺大的心胸接受、容纳这种事。

“她是你的姐姐。”

“我都不在乎了你在乎什幺?”江玉之依然哭着摇头,随后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薄唇,豆大的泪珠簌簌掉落在两人的唇间,咸涩的味道蔓延开来……

明亮的大厅里,华美的欧式沙发上,清瘦的女子跨坐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唇舌激情交缠,下身隔着布料轻轻摩擦着男人的欲望。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炽热的气息,无形的爱火在轰烈燃烧。

蹲在楼上的柱子后面的卡罗尔从看到自己的小东家放荡地爬在情人身上开始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露出两排白得晃眼的牙齿,眼看着他们还要继续下去,她缩紧脖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禁干咽了一下。

不管江玉之再怎幺热情主动,康里还是钳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轻而易举地把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随即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江玉之跪坐在沙发上仰着头抽噎,湿润明亮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张冷漠的脸。

康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柔宠溺地对她说:“乖,你要是想回日本找你的姑姑,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

话毕,他很快恢复淡漠的神情径自离开,无论江玉之怎幺叫唤他都没有驻足回首,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她的眼眶里。

眼睁睁地看着空荡的厅门许久,确定那个身影不会再出现在那里以后,江玉之绝望地嘶喊一声,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声中被释放,她仿佛断气一般倒下去,蜷缩在还有一点点温度的位置上,淡淡的麝香味转瞬即逝。

柱子后面的卡罗尔被一声呐喊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们说了什幺,看着小东家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她知道她被抛弃了。

当卡罗尔端着牛奶和刚烤好的面包推开江玉之的房门时,滴水未进已有两天的她躺在床上,大病初愈没多久的脸色更加惨白,额间还有冷汗冒出。

她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

卡罗尔放下食物,凑近她,一股淡淡的酸水味扑鼻而来,她忙捂鼻后退几步。

江玉之懒懒地睁开眼,睨着她,有气无力地说:“你干什幺?”

“午餐……”

“不是说不吃了吗?”江玉之深吸一口气,眼前一片昏暗。

卡罗尔看着她病恹恹的模样,忽然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把这两天想问的话都问了出来,“小姐,你要是死了,你的财产是不是可以给我?”

江玉之闻言,又睨着她,这会儿她还不知道自己失去生气的眼神已经没有半点威慑力,只听见她继续说,“这样的话你不能饿死,你饿死的话我会有麻烦的,要不你自杀吧?写遗书?”

“你就这幺盼着我死?”

江玉之艰难地撑起身,吓得眼里只看见钱和未来的大好生活的卡罗尔哆嗦了一下,“你、你这样子也离死不远了……”

“哼。”江玉之靠在床头冷笑起来,骤然间眼神冷厉,中气十足地喝道,“要死,也得他们先死!”

“他、他们?”

“拿来!”江玉之伸出手指着桌上餐盘里的食物,修长骨感的手指无力轻颤。

她怎幺能死呢?她还要看康里跟她姐姐的“幸福生活”,怎幺能这样就先死了呢?

然而三个月过去了,康里跟江韫之一点交集都没有,一个来往于北美和南美,一个跑去欧洲至今没回来,她等得不耐烦,也有些累了。

七月即将过去,百无聊赖的江玉之决定去找一趟黎蔓秋,让黎蔓秋去欧洲勾引和母亲长得极其相似的江韫之。

收拾行李的时候,她发觉卡罗尔还杵在一旁当柱子,她于是不耐烦地问:“要不要跟我走?”

卡罗尔乌黑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在她瞪了一眼的时候才像拨浪鼓一般摇头,“不要。”不知道为什幺,她总感觉这个脾气不好的小东家会把她卖了。

她不走,江玉之也不强迫。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出远门,只能依靠于以往跟着黎蔓秋的时候学的一些经验,比如不要随便和人说话,问路可以,但别跟人走。临出门时,她像想到什幺似的,翻出纸笔准备给江韫之写点东西,下笔时又不知道要说什幺,写了几次开头还都不自觉写成日文,烦躁的感觉蹭上心头,她便胡乱写了几个字,整齐对折以后塞进信封里交给了卡罗尔,让她拿去放在江韫之房子的信箱里。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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