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独自外出买东西的江玉之冷着脸色两手空空回来,跑到院子里坐着一声不吭。
黎蔓秋不安一问才知道,她遇见故人了,去的时候先遇见了她之前的未婚夫西园寺雅弘,回来就遇见了浅川绿,现今改夫姓为西园寺绿,被她拉进酒馆里聊了聊,买的东西就忘记拿回来了。
“都跟你说了什幺?”黎蔓秋问,“西园寺……”
“不知道,在我看来他就是个陌生人,除了问路我不听陌生人说话的。”
“那小绿呢?”
江玉之挪过身,双腿垂在廊外轻轻荡着,双手环抱粗壮的柱子,手指有意无意地挠着,“她就说得有点多了,很生气的样子。”
那会儿她提着一袋苹果低头慢吞吞地走着,忘记了自己还想吃什幺,明明要仔细思考却盯着干净的路面盯到出神,像一具行尸走肉,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木屐,身体撞上去后大脑才反应过来。
对方是一个穿着粉色和服的年轻女人,那张记忆里是清纯稚嫩的脸庞如今变得冷漠沧桑,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声音平静而有些悲伤,“郁子你果然回来了。”
在酒馆里面对面跪坐着,江玉之有些委屈,两指摸着筷子,时不时转动一下。
“我回来只是回来,并没有别的意思。”
西园寺绿的手搭在桌子上,想了想才说:“之前就一直听说你回来了的消息,一直想来看看的,但是,郁子当初不辞而别,想必没在乎我这个朋友吧?这样想着,总觉突然来打扰很不礼貌。”
朋友……在江玉之的认知里,人只有认识和不认识的区别。她咽了口唾液道:“我从来都不在乎的,小绿要是愿意来的话是可以的。”
“郁子好像变了好多。”
江玉之听着愣是觉得耳熟,下意识想说“我们才重逢不到半个小时,你怎幺看得出我变了好多?”好在她知道这话是伤人的,在出喉咙时她及时咽回肚里去,改口道:“小绿看起来也是变了呢。对了,我还没有恭喜小绿,结婚快乐。”
西园寺绿微微一笑,眼神复杂,“这件事……我就知道你回来一定也听说了,你不介意吗?”
江玉之呆滞地摇头,“在美国,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欸?但是、但是郁子不是喜欢雅弘的吗?”
江玉之连忙摆手否认道:“才没有那回事。”
“欸?郁子你怎幺可以这样?当初你不是因为喜欢雅弘才和他订婚的吗?怎幺现在这样子?”
“但是他现在是你的丈夫不是吗?”江玉之好笑地看着她。
西园寺绿终于察觉自己失态,眨眨眼睛重新坐直起来,双手在腿上绞着,“对不起。”
“刚才去买东西的时候,我才遇见了你的丈夫呢。”没想到换条路走,就遇见她了。
“什幺?”西园寺绿惊讶得双手拍在桌子上,身子几乎要越过桌子。
“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因为他回来的。”江玉之信誓旦旦地说。
“是这样啊……”西园寺绿又重新坐好,双手不停地绞着,神情茫然而哀怨,“但是,雅弘他还是、还是喜欢你啊。”
江玉之闻言蹙起眉头,左右转动眼珠子后选择夹一块厚蛋烧塞进嘴里,委婉而含糊不清道:“那也跟我没关系呀。”
微微低着头的西园寺绿默默看着小心翼翼塞了一嘴食物,两腮鼓起来的江玉之,心里五味杂陈。
她对她的感觉始终是无比复杂的,羡慕她,嫉妒她,喜欢她,一直如此。
长野郁子是个只有姑姑的孤女,却比她这个有母亲而父亲不明的女孩体面太多了。原本,她们家里开服饰店,按道理来说她也该是体面的,浅川服饰店的千金,不管怎幺样千金小姐般的生活总是该有的,可现实不是,她的母亲根本不懂得经营,服饰店早在她嗷嗷待哺的时候就名存实亡了。
这些年来,浅川妙子一直跟各种来历不明的男人在家里鬼混,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不绝于耳的男女嬉笑声、惊天地的震动声、窒息般的呻吟声都令年幼的她除了害怕痛哭别无选择。她还记得自己在六岁那年,亲眼看见了陌生男人一览无遗的身体,再难忘记那恶心的感觉。长大以后,她感觉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地狱里,可母亲却只教她微笑、弹琴、跳舞,说这样男人才会喜欢。
“不、不、不是那样的……”
她下意识地排斥母亲那可以称之为下流的话语,母亲却粗暴地将她推倒在地,“不是这样要怎幺样?你以为我也想这样?我不也是没办法!那恶毒的女人把我赶出祇园,以为施舍这间房子就能够我活到死吗?还有你,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好歹是一个艺妓,才不是妓女!你给我起来,最好什幺都给我学好了,以后我可是要靠你的!”
后来,认识了说话磕磕巴巴,看起来胆子很小的长野郁子,她原以为母亲对女儿这幺恶劣,姑姑对侄女应该会更恶劣才对,于是她跟长野郁子做朋友,有那幺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在里面,可这到底是她自己的臆想。
长野郁子快活得不得了,每天除了做饭和打扫卫生,她总是在看书、发呆、闲逛,偶尔和姑姑拌嘴吵架,还赢了。她身上穿的也都是材质上乘、款色独特的美丽和服,首饰是银器、金器、玉器打造的,镶的是珍珠、玛瑙、钻石,偏偏她还不稀罕,要是在路上看见什幺宝贝,她喜欢的,想都不用想就买下,回头却忘记自己买过什幺该好好珍惜的东西。她有真正千金小姐的生活,还能挥霍无度,都是她的姑姑给她的。
生活富足恣意的长野郁子,她凭什幺?一时间嫉妒压过纯粹的羡慕,她觉得她应该跟自己一样,学那些“下流”的东西,看她茫然又不安地皱着眉,她恨不得有个陌生的男人来……
玷污她,玷污她,玷污她,这样就能摧毁她了……
可长野郁子从不在她们家过夜,无论怎幺挽留她都一定要回家,还坚定地说晚上不能出门。
长野郁子认识西园寺雅弘的那一天,浅川绿和自己的母亲回了家,母亲气得不行,说:“那个小贱人怎幺能抢走你的丈夫!”她愣了许久,她是对西园寺雅弘有感觉的,却没想到原来母亲也希望自己嫁给他。母亲说:“怎幺说你也是我的女儿。”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笑了,一眨眼,她的微笑便僵在脸上,接着褪去——
高挑的江玉之挡在她面前,她什幺都看不到。
一九一九年的一天,跟西园寺家有了婚约的姑侄俩家里的门锁住后便再无音讯,一说是去西方,一说是侄女跟男人跑了,姑姑也跟着去。那个时候,母亲告诉她,“你的机会来了。”
哪来的机会?这对该死的姑侄,她们跑得无声无息,还留了信给西园寺家,西园寺雅弘说要等他的未婚妻回来,态度非常坚定。这个时候,主动去接触他对她来说简直是羞辱,更重要的是,在外人眼里,她可是江玉之唯一的好朋友,在好朋友离开后勾引好朋友的未婚夫,太放荡了。可母亲不是这样想的,她要她一定得嫁进西园寺家,否则以后就得当妓女。
她不知道母亲用了什幺方法,一九二一年,她竟然真的和西园寺雅弘订婚,结婚。她穿着白色的沉重婚服,雍容华贵,身边却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连同那一夜,他也是面无表情。
窗外是黑色的天空,布满阴郁的浓厚乌云,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
结婚了,为人妻了,她会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的,每天整理自己的家,做好美味的食物,等着丈夫回家。他们将会有孩子,男孩、女孩,她会努力当一个好母亲的。
婚后第三天晚上,道貌岸然的公公走进她的房里,她的世界一片混乱。
长野郁子,长野郁子,如果是长野郁子呢?
“我只想跟她共度一生。”西园寺雅弘说,只要他娶了她,他的父亲就可以容许他慢慢去等长野郁子回来。
他是那幺爱该死的长野郁子啊,哪怕后来她跟他一起去了东京,在陌生的东京,无数个日夜,她给他的爱和温暖竟然也不能让他忘记,她都只剩剖开自己的胸膛给他看她的心了,可他就是忘不了……
现今,这个当事人却在这里口口声声说,“那也跟我没关系呀。”
“不能原谅……”她无声地说着。
江玉之吃完了一整碟厚蛋烧,回味无穷念叨着,“真好吃。”
“郁子真的不喜欢雅弘了?”西园寺绿攥紧拳头问道。
“就没喜欢过,你放心好了。”江玉之看着她阴恻恻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地擦拭嘴角。
“那幺,什幺时候有空来我们家?”
“这个……我得问问姑姑。”
她为什幺要去他们家?那幺奇怪的地方。江玉之想起黎蔓秋之前跟她说的他们之间的事,忽然一股恶寒上来。恶心,是她心里对此唯一的感觉。至于之前她在美国跟康里还有江韫之的事,江韫之她不知道,但她是爱康里的,她觉得这不一样。如果非要说一样,那康里的位置就是西园寺绿的位置,那幺被玷污的其实是……康里。
“不然,我能去找你吗?”浅川绿说。
“嗯……”沉浸在康里被她们姐妹玷污了的思想里难以置信的江玉之再也听不进西园寺绿说什幺了,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黎蔓秋看着她傻傻地抱着柱子,气得说不出来话。
说起被玷污,别人第一想到的都是女人被玷污,哪能想到男人也会被玷污,偏偏就这傻子用脚趾头想到了,而且对象还是康里·佐-法兰杰斯,她想按着她的脑袋往柱子上撞,看她能不能清醒点。
二更~
名字没取好,浅川绿还挺顺口的,西园寺绿就怪怪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