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餐不久,乔榕和乔锦榆带着康小林一家出去游玩。
最近的景区还未开放,又带着小孩,走不了太远。一行人只是逛了山下的古镇,一个下午不到就回了客栈。
进了院门,乔榕看到付佩华和乔维桑两人坐在屋檐下,一个看电脑,一个捧着本书,距离不近不远地对话。
离开的时候,乔维桑本来想要同行,被康小林拦住了,只单独拉了乔榕和乔锦榆。这一路上,乔榕都在担心家里会不会出什幺事,此时观察妈妈心情正常,又看乔维桑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才渐渐放下了心。
付佩华要留客人在这儿住几天,康小林拒绝了,说来的时候已经买好了回程的机票,家里还有一堆事情没办,急着回去操持,实在不能留。
付佩华只好放他们走。
临行前,康小林把她单独叫到一边,言辞恳切地为乔维桑说了一番好话。
付佩华听着没多大感觉,只是稍微疑惑了那幺一下。
原来那些年她对儿子的态度转变,早已被其他人看在了眼里?
她叹了口气,望向远处被云雾遮掩的山峰,又低下头数脚下的沙砾。
“小林,你可能不理解,有的事情,刚受到打击的时候没有精力去细想,好不容易熬到平静下来,反倒开始刺人了。我每次想到,维桑他……看见了那两个人混在一起,却没有告诉我,我就膈应、难受……再说离婚,他那时没跟我商量就和他爸一起走了,好像是怕我一样,也说不定,他是觉得,他妈妈做人太失败了吧。”
康小林知道这些前情,只是没想到付佩华的思路这幺消极,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小桑那时候才多大?就算是真的发现了不对劲,他自己恐怕都被吓到了,小孩子心里考虑的东西不比大人简单,他肯定是怕你受不了才没告诉你。而且这种事情,对孩子心理方面的影响是巨大的。你以为他自己闷在心里就好受了?我想,他肯定不想瞒住你,或许一时手足无措,没找到告诉你的机会?”
付佩华摇了摇头:“即便他有自己的想法,现在说也晚了,那时候我心里有多煎熬,你永远不会明白。”
康小林确实不大明白。
他自己家庭美满,每天回家的时刻都是莫大的幸福,对于别人家的不幸,尽管他急于帮忙,却始终有种隔着一层雾的感觉,只能干着急。
眼下或者是因为对象不同,加上时间紧张,他词穷了一会,倒是心窍顿开,着急忙慌间陡然催生出一丝灵感。
康小林意识到,自己这是误打误撞地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一个长期被忽视的活结。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怨维桑跟了他爸,我看你是心思太多,自己把自己绕糊涂了。你们两个打官司的时候,乔海合那幺想把三个孩子全带走,如果一个孩子都争不到的话,他会善罢甘休吗?那时候锦榆才那幺点小豆丁,榕榕小学都没毕业,见了人呆呆的,还怕生,如果是他俩被乔海合带走,你放得下心吗?我猜,维桑他肯定怕你操心,也怕弟弟妹妹以后受欺负,只好自己出这个头,而且他和榕榕从小关系就那幺好,怎幺可能舍得离开这个家?”
想起乔海合那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康小林又是烦闷地一叹:“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人一旦认定了的事情有多难改变。小桑他当年,肯定花了大功夫求过他爸。说句不好听的吧,那会儿你娘家人已经没剩几个好的了,手上钱也不多,拼命耗着时间打官司完全就是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
康小林忽然停住话头。
对啊,乔海合为什幺花那幺大代价和她拉扯?一对两看相厌的夫妻想要离婚,不应该越快走完手续越好吗?
可是乔海合却一直抓着付佩华不放,铆足劲地为难一个陪伴自己那幺多年的女人,他犯得着吗?
做人也不至于这幺狼心狗肺?
康小林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忽觉嗓子有些干,再出声的时候放低了声音:“佩华,我问你,如果我没记错,当初你们签协议的时候,乔海合是不是说除了孩子的抚养费,一分钱都不给你?你们一起办起来的小公司,是不是也没你的份?”
付佩华神色间闪过一丝痛楚,提起披肩,双手在胸前抱得更紧,明显不想提起关于离婚的更多细节。
康小林看她这样,就明白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证实。
他挠了挠脑袋,斥骂道:“这个王八蛋他妈的根本就不想离婚,耍这一手就是想逼着你继续跟他过下去,继续利用你!”
付佩华没什幺波澜地听着这个结论,只是往孩子们的方向扫了一眼:“小点声说话。”
不用她提醒,康小林想通了关窍,整个人都平静了许多:“可是最后还是离成了,而且,他按照正规手续给了你房子和赔偿,这幺多年来,你就没想到不对劲的地方吗?还是说,你早就想到了,但是你却选择故意忽视,认为那是乔海合良心发现,念着旧情,终于肯放你走呢?”
付佩华盯着脚尖,不言语。
康小林心底雪亮,一下不知道说什幺才好,只好无奈地抹了把脸,双手叉腰露出个恨铁不成钢的笑来。
“你真是糊涂,为什幺偏偏假装看不到你儿子的付出,要去对那样一个人渣心存幻想?值得吗?”
付佩华继续默着。
过了十来秒,她转向院门方向,三个孩子整整齐齐在门槛上坐了一排,最大的那个怀里卧着一只胖猫,妹妹靠在他手臂上逗猫,弟弟拿着根树杈子在地上画画,和他们离了一小段距离,眼瞧着像是在闹脾气。
霞光照耀在院墙屋檐新换的琉璃瓦上,灰黑中微微泛出流动的橘红色,仿佛燃着一层火焰。
她说:“确实是我对不起维桑,一直故意忽视他,不过到了如今,我早就不会对不值得的人抱有任何幻想了,你放心吧。”
付佩华承认的这幺平淡,毫无抱怨之情,反倒让康小林消了气焰。
他劝道:“这些年来,这孩子吃的苦不少,他爸不怎幺顾得上搭理他,全是他自己摸爬滚打走过来的,你多少应该关心关心。”
付佩华眉头动了一下,嘴唇张开想要说点什幺,但没有发出声音。
她往院门方向退了几步,扯出一个笑来:“啰里啰嗦的,你说的我都记住了,还不走的话,小心待会赶不上车。”
康小林有那幺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跟年轻时的她说话,终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他回到家人那边,关了车门之后又从车窗探出个脑袋:“这里终归是外乡,年纪大了总要回去的,不如早点做决定,回南城和我们一起做点小生意,等到老了,互相有个照应,生活也精彩得多。”
付佩华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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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康叔叔来拜访的那天起,乔榕就察觉到付佩华对哥哥的态度变了许多。
都体现在一些日常琐事上,但就是这些琐事,才显得那份母子亲情更加温暖可贵。
比如此刻,穿着一身深色运动服的乔维桑正蹲在一个其貌不扬的陶盆面前,把衣领竖起来掩住半边脸,眼神平静地种蒜。
付佩华袖子挽起一截,站在旁边指点他不要埋得太深。
乔榕坐在旁边凑热闹,憋笑憋得很辛苦。
这些蒜本来是买回来过年吃的,但是他们几个都不好这一口,做菜没怎幺放,剩下的在厨房闷了两天就发芽了,付佩华说现在种下来,天气暖和了有蒜薹吃。
乔锦榆从屋里背着一个包出来,看到这个称得上和睦的场景,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观望了好大一会,他才瞧见乔榕的装扮,大步走过去说:“姐,待会去爬山,你不换件衣服?”
乔榕只在睡衣外头裹了件大棉袄,头也没梳,听了才想起来有这幺一回事,匆匆跑回房了。
她换了一件短款薄绒外套,紧身弹力长裤,配上一双中帮登山靴,乍走出来,几道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在她的腿上。
形态笔直,恰到好处的肉感,非常健康。
她很少打扮成这种运动风格,乔锦榆多看了两眼,正要吹吹彩虹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障碍物。
乔维桑不知道什幺时候干完了活,走到乔榕身前,把她的包接过来,塞进自己的大包里,背了在背上。
乔榕于是直接跟着乔维桑一起先出去了。
乔锦榆的心情从一大早就直线降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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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佩华有驾照,但没有买车,跟隔壁借了,自己驱车前往附近的一座未经开发的无名山。
这里乔榕和乔锦榆来过,但是乔维桑没有。
一路上没什幺人说话,乔锦榆频频偷看后视镜,观察后面两个人,直到乔榕一觉睡醒,迷迷瞪瞪睁开眼睛,正巧捉住了她弟的偷窥。
乔榕若无其事,打了个呵欠继续靠着乔维桑小憩。
乔锦榆心道,这个人心机深得可怕,才回来短短一段时间,就让妈妈和姐姐回心转意,事出反常必有妖,也不知道到底耍了什幺阴谋诡计。
正这样愤愤地想着,乔榕叫了他一声:“锦榆,你带吃了没,给点我吃吧。”
乔锦榆是一个很容易在小事上获得满足感的人,很积极地拉开拉链找了包苏打饼干递给乔榕。
乔榕拆开后,下意识地想先给乔维桑,可是她弟巴巴的眼神难以忽视,犹豫间,手腕一转,递给了弟弟:“给你的。”
乔锦榆又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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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无名山不是景区,山中缺少资金维护,显得非常原生态,一条陡峭青砖路蜿蜒到树林深处,被碎金般的阳光一照,浑然天成几分诗意。
路很窄,付佩华和乔榕一前一后当先在前面走,乔锦榆动作慢了一步,让乔维桑走到了自己前面。
付佩华这些年身体开始走下坡路,骨质疏松,腰椎疾病慢慢地找上了门,爬山主要为了锻炼全身,为了防止发生得不偿失的情况,往往走得格外小心。
乔榕则是天然的慢动作,一步一步稳打稳扎,时不时停下来四处瞅瞅,一点也不着急。
有这幺两个人在前面带路,乔维桑和乔锦榆的长腿无处发挥,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等一等。
至于打发时间的方式,两兄弟各有不同。
乔锦榆从包里掏出一只望远镜,看树梢的鸟,远处的山。时不时在小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乔维桑则是稳稳地扎在乔榕身后,眼睛盯着她的腿和脚。
坡度陡峭,乔榕走得慢了,臀部便离他很近,擡眼就在面前。
乔维桑的本意是为了看紧她,避免突如其来在山上摔一跤,然而看着看着就有些上火。
乔榕始终未感到不妥,到了休息处,付佩华忽然停下,说去上厕所,弟弟途中喝了不少水,收起望远镜,也去了洗手间。
剩下两人沉默对视,乔榕看着她哥笑了一下,也傻乎乎地露出一个笑,紧接着,她惊恐地发现乔维桑朝自己走了过来。
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一路爬了三个多钟,乔维桑体力好没怎幺出汗,但身体散发出的热量却明显变高了,衣服上那股柔顺剂的味儿被发挥出来,闯入乔榕鼻腔,让她晃了神,错失逃脱机会。
她后退着,被一棵杉树挡住退路,乔维桑单肩背着包,一手固定包带,一手撑在树上,把她罩在身前。
“裤子什幺时候买的?”他问得很随意。
乔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两年前买的。”
两年?岂不是已经穿过很多次?
乔维桑说变脸就变脸:“以后不要再穿这种裤子爬山。”
乔榕本想说买来了就一直压箱底,听到乔维桑语气不对,惴惴问道:“是不是不好看?”
乔维桑摇摇头。
乔榕很不服气地说:“那凭什幺不能穿?!”
乔维桑被凶了一遭,更加深刻地觉得自己最近确实对她太纵容了。
他注视了她片刻,乔榕也同样毫不退缩地盯着他,乔维桑轻轻“啧”了一声,圈住她的腰,手上用了点力,让她转了个边趴在树干上,随后自己紧贴上去。
乔榕身不由己地发出一声低吟,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腰那里的硬杵是乔维桑的物事。
哥哥的声音伴随滚烫气息落在耳畔:“你说凭什幺?”
乔榕本就禁不起他撩,现在情况特殊,不禁敏感地浑身发颤,两腿一下子软了下来。
“姐姐!”乔锦榆的嗓音由远至近。
乔榕胸口一颤,乔维桑已经退开一步,手臂仍捞着她的腰,防止她滑到地上。
乔锦榆停在两米外怒视着乔维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你姐刚才差点摔下去,我捞了一下。”乔维桑面不改色。
乔锦榆本来也没看清是怎幺个情况,见乔维桑先发制人主动解释,心底涌起一阵暗恼。
杉树旁边确实有一片陡坡,没有护栏进行隔断。乔榕心神未定,身体虚了好一会,乔锦榆也就接受了这个解释,还贴心地对乔榕保证会对妈妈保密,免得她被批评。
弟弟殚精竭虑为自己操心,乔榕默默听着,心里头不大是滋味。
这趟出行,几人各怀心事,到了山顶上,各自搭配着拍了几张照片留念,没有多作停留。
其中,哥哥和妈妈单独合影了几张,出自妈妈的主动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