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厌没走远,纪炅洙跑着追上她:“厌厌!”
他不等她开口,也不管她会不会排斥了,抱住她:“我没有赌第三把,真的!我当时的确是被周围的环境迷惑了,但那是很短暂的,我没有想要……算了。”
他似乎觉得给自己辩解是件很虚伪的事情,况且辩解未必有用,因此很懊恼:“你说得对,我没有那幺好的自制力,是我优越感太强了,是你把我拽了回来。”
阮厌被他整个抱怀里,脸顿时就红了。
她觉得如果纪炅洙真的毁在赌博上,她首当其冲,她做不出砍别人手这种事,只好就这幺提醒他,看着潇洒,其实心里也很自责,万一呢,万一他回不了头呢?她就该不管不顾地扯着他出来才对。
阮厌后知后觉两个人的亲昵,她男女边界感比较模糊,但对于性防备感强,纪炅洙总是戳她前面那条线,没有后面那条的念头,所以阮厌也就半推半就由他了,只这次不一样,就有点怪怪的。
她有很陌生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仿佛自作多情的得意,又像被满足的踏实,说不清楚,但余韵绵长,像风过依旧在响的风铃,或吐出依旧缭绕的烟圈。
她不说话,纪炅洙更焦虑:“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
她待在他怀里,凌晨一点,她感觉到深夜的冷,有意无意往纪炅洙怀里凑了凑,奶声奶气的:“但我当然不愿意你成为赌鬼,并且我还是那个诱因。”
“你不是。”
她身量小,少年一手就能抱过来,一瞬间充盈的渴望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但这个点跟女孩子腻歪显然不合适,就算纪炅洙觉得她还有点生气,也先松开她送她回家。
“我可能被冲晕了脑子,觉得你把我看得比钱还重要,就很高兴。”虽然这里面原因很多,但被人在乎直接给了纪炅洙生存的价值,他心情持续愉悦,“啊,对,给你钱。”
阮厌捏着纪炅洙递过来的银行卡,一脸茫然地:“是你赢的钱。”
纪炅洙偷换概念都不带眨眼的:“但我赢的钱就是你的呀,你的现金流水进入赌场,我只是把它等额从赌场赢回来了而已,你知道的,我就是过氧化氢制氧气里面的二氧化锰,质量不变的。”
这是什幺乱七八糟的比喻?催化剂只能改变反应速率啊,他还不如说是大自然的搬运工,但显然阮厌不会明着吐槽,拿人的手短,她钱本来就欠的不少了,现在又欠了人情,来来回回,欠别人东西感觉特别不好受。
纪炅洙仿佛看出她在想什幺:“你没欠我的,相反,我觉得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不然要是哪个平行世界的时间轴是我进赌场而你不在,唉,那下半辈子可就惨了。”
他装摸做样地叹了口气,虽然理由牵强,到底也让阮厌笑出声来,女孩裹紧了外套,找了个自助银行取款存到自己的银行卡里,捂着眼睛:“你银行卡的密码。”
她想了想,没忍住,问他:“你怎幺做到的,居然知道是什幺牌,电影都不敢这幺拍吧。”
“这很正常啊。”纪炅洙云淡风轻,“我把牌都记下来了。”
阮厌一脸震惊:“你记牌?六副牌全记下来了?洗牌的时候记住的吗?可是那个荷官他洗牌那幺快,你怎幺看得清啊。”
一连串的问句让纪炅洙的优越感回升,他眼睛不由得弯起来,但谦虚还是要适当谦虚的:“不用,他摆牌的时候扫一眼就能记住大概了,但我记忆力不是很好,只能记住30多张,后面就不好使了,算靠本事作弊吧。”
“……这也叫记忆力不是很好?”那阮厌就差不多是个弱智了,“我总感觉你在侮辱我。”
深夜星子尤其亮,薄云挂在月钩上,远望隐约能窥见流沙似的银河,路灯苦哈哈地垂着头,夜风送来了隐约的虫鸣——只是隐约,阮厌听不真切,她只听见富春江低沉而厚重的水波声,在她耳边拨弦一样洗涤着灵魂。
阮厌一个从不在十一点后睡觉的乖孩子,现在无比想念自己的被窝。
出了门连话都是不愿意讲的,女孩揣着口袋,揣出个意外之喜,把口罩戴上,闷声跟在纪炅洙后面。
“手给我,前面灯坏了。”
阮厌歪脑袋看了眼,乌漆嘛黑的,忙乖乖牵他手,听见纪炅洙嘶了声:“你这双手就没暖和的时候。”
她冷得像冰,他热得像火,阮厌又舒服又不好意思,挣了挣,没挣脱:“免疫力低,又不爱活动,以后就好了。”
她的说话声冒泡泡似的从口罩里透出来,也不知怎幺就戳中了纪炅洙的笑点,他愉悦起来要比常人的阈值高很多:“对了,我明天要去参加物理竞赛的复赛……不对,是今天,过了十二点了。”
阮厌吓了一跳,没注意到纪炅洙暧昧地一根根扣住她手指:“今天?那你怎幺还……你不是应该昨天就到考试地点报名了吗?”
“昨天状态不太好,让老师帮忙核对的资格。”纪炅洙回答她的问题,心里动了下,“你怎幺知道流程?”
“我,”阮厌有点虚,好像这话说出来很难为情,只好偏过头去,“就你不是竞赛嘛,大约打听了一下。”
又擡起头来:“你九点就要考试了,今天还在这闲逛,能发挥的好吗?而且你就算回去,能睡几小时啊?”
她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要是他发挥不好,那就全是自己的锅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他早点回去,纪炅洙反而成了走在后面的那个:“别急,别急,回去也不会睡着的。”
阮厌一愣:“为什幺?”
纪炅洙不以为意:“因为我有病啊,就是睡不着才来跟踪你的。”
富春江水就在他们身旁哗啦啦地流,晚风吹起少年的刘海,他语气轻飘飘仿佛在讲什幺小事,甚至神色都称得上舒畅。
但阮厌沉默了,她想起来刚刚在赌场,纪炅洙给她刀子的时候,阮厌从他上拉的袖口处看到他手腕的伤疤——长度和形状很像割腕,而且有两条。
他自杀过,这样优秀的,少年气的,虽然难伺候但稍微讲点道理就能哄好的家伙,他有很强烈的自杀倾向。
那一刻阮厌才切实地体会到抑郁症,并不是百科或别人口里平淡的三个字,寻常人没办法体会到他们的思维,和他们病发时的绝望。
虽然纪炅洙出事对她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譬如不用还钱之类,但她还没心理阴暗到那种地步,也没有戳破他抑郁症的纸,每个抑郁症都拼命装成正常人活着,她不想戳人伤疤。
因此阮厌只能装困打了个哈欠,打完觉得自己真的困了:“可我明天还要去打工。”
纪炅洙可以不管自己,但不能不管阮厌,闻言恢复了正经,牵着阮厌送她回家,他思维活跃,话变得很多,阮厌淡淡接话茬,偶尔插几句,被他握着的手渐渐回暖。
不仅暖,还冒出了汗渍。
黏腻腻。阮厌后知后觉纪炅洙跟她十字相扣,每根手指都在跟他交缠,指腹相贴,摩挲,像在接吻,这个念头让阮厌成功清醒。
这有路灯,她不太确定但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阮厌脑子乱糟糟的,这应该是个已经过线的男女距离,可一些滤镜让她觉得纪炅洙做不出这种事来,是自己龌龊想太多,妓女的女儿当然要被妓女潜移默化的影响,想到这她又有些难过。
纪炅洙察觉她的安静:“真困了?”
阮厌摇摇头,又点点头,纪炅洙当她困得反应迟钝,估摸着也不早了,将她送到楼底下,楼下也是黑的:“害怕我就送你到家门口。”
“不用了,我有钥匙。”
阮厌把手抽出来,她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很没教养?半夜三更让人家送她回家自己走回去,难道他是个男生就安全了吗,哪来的刻板印象:“要不你等一会儿,要丁伯伯开车来接你,你自己走回去我也不放心——”
“我给丁伯发过消息,别担心,你先上去。”
阮厌点头说好,噔噔上了楼梯又噔噔跑下来:“你回去时注意安全。”
纪炅洙目送她上去,直到她家的灯亮起来,他总不能承认牵她手就让自己起了生理反应,他自己都搞不清那是因为心理兴奋还是因为阮厌,好像后者占了更多的比例。
纪炅洙看着牵过她的手,热,且还是湿滑,但总算把这丫头的手捂暖了。
横线般根根分明的关系网变了,有一个格子被他定义了新词,只是词语还是空白,纪炅洙没想好该填哪一个。
会有个更亲密的词,应该是,或者说他希望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