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点着灯,但人跪在外头,齐慧卿其实没瞧见他脸上是个什幺表情。此番挨打的真正原因各人心里都有数,偏都装作不知道,戏才好接着唱下去。她假作喝茶,岔开话题道:“今年的茶尝着没有去年好,颜色也不清。”
“偏你舌头灵。”他却没忘记方才淤青的事儿,一边将人打横抱起,放到里间榻上一边说,“可别怕疼,揉开了才能好的快,快,再让我瞧瞧。”
贵妃立刻耍起了赖:“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手劲儿大!你自己……啊!”一阵短促的尖叫,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再四讨起饶来,“三哥!三哥哥!我错了,放了我吧!”
本来没那个意思,这会儿也教她惹起来了,朱载光制住她的手脚,居高临下、眼带笑意地说:“这会儿知道求饶了?晚了!”
……
念着她腿上有伤,他没敢太放开手脚,两人胡闹过一通,脸上都有些发热。宫人们擡着热水鱼贯而入,他回身把她拉起来:“腰还酸吗?”
被人瞪了一眼。
最后还是万岁爷扶着她擦洗更衣,又篦了几遍头发,重新挽了个松松的发髻。过年实在累得狠了,齐慧卿困得眼皮直打架,被他抱在怀里,听他轻声细语地说:“那奴才为人钻营了些,忠心还是有的。”
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明白他所指是谁——习文远。能混到干清宫的没一个笨人,稍有差池就会被底下虎视眈眈的太监拉下来,是以习公公别的不敢说,手腕、忠心都是一等一的,哪怕这忠心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皇上、万岁。
听他的声气,似乎不打算把他换掉,也是,换了又如何?安喜殿是一座金丝鸟笼,凭她怎幺扑腾,总是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是察觉到了她不高兴,小皇帝顺着她的头发,转口说起了行宫的事:“……天佑四年才修过,一应家什都是全的,半点儿心也不用你费,今年桃花开得好,你只管带着二郎、仙芝好好玩儿几天,别的什幺都不用管。”
她从他怀里擡起头,半是撒娇半是接茬地道:“你从前可是答应过要亲自教我骑马的。”
过了一个年,朝中情势越来越不好了,像一口逐渐沸腾的油锅,双方都在不断往底下加柴。为着给齐家平反的事,指责她是奸妃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慧卿知道他是怕伤着她,想暂时冷一冷局势,把孩子们带上也是以防万一,二郎正是学说话的年纪,仙芝又还幼小,唬着了且是轻的,万一有个什幺好歹……她是不会顾忌任何人的,哪怕拼了性命不要,也要闹个鱼死网破。
“是,君无戏言。三哥哥什幺时候哄过你?”
贵妃哼了一声:“你从前可还答应过我,要派人给我找王母娘娘的仙果呢。”
那是七八岁上的时候,他见母后宫里新来了一位臣女表妹,故意使坏,想在她面前显摆自己皇子的威风,一不留神牛皮吹破了天。没想到一句戏言她竟然记到了今日,万岁无语半晌,终于瞪大眼睛:“好哇,原来你在心里偷偷记着我的账呢?”
待到三月春暖花开,皇上、贵妃的车驾从午门出发,穿过承天门,直往外城去了。这回朝野上下却倒没有吵翻天,盖因一开年皇上就从南京礼部调回了一个人。
官场上直把南京礼部浑叫做’狗不理’,里头尽是些养老的酸儒,这沈烨今年不过三十五岁,翻一翻履历,也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才叫一脚踢去了狗不理。
“后生可畏。”王尚书近日听说了不少他的事迹,才一坐下就忍不住笑了,“史永纯当年好眼光。”
眼看着万岁被那妖妃迷得不像话,不少御史梗着脖子联名上书,坚决反对为齐青翻案,皇上且不敢直撄其锋,他倒一句话堵了回来:“二皇子年岁渐长,难道要叫他的外家满门罪臣,舅舅们都是山野村夫、姨母们都在教坊司迎来送往不成?”
这话一出,众人都似被剪了舌头。论理,二皇子的母亲当是皇后,齐氏不过是妃妾。可一来万岁膝下唯此一子,不论将来前程如何,长子的事实既定,他没脸了,满朝文武谁能得着好处?二来,谁听不出这话明指二皇子,暗指小皇上?当今尚在襁褓就没了生母,从小长在齐太后膝下,要没抱给齐太后,储位未必轮得上他!到现在他生母那家子都不敢往上凑,就怕妨碍皇上的正统身份。二皇子的外家亦是万岁自己的外家,他要给齐家提身份,谁敢乱嚼舌头?
“太爷安心,”幕僚见他笑了,不免心中一突,起身替王尚书斟了杯茶,“他拿皇子压咱们,咱们大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皇子虽然夭折了,可他夭折时年纪太小,只算了序齿,没有封爵,仍是以皇子礼下葬的。如今忌日将近,身为陛下的嫡长子,追封个太子不算太过分吧?
本朝后族荫封没有定例,有一大婚就封承恩公的,也有诞下嫡子才封的,还有终其一生都不封,下一任皇帝登基后再封的。朱载光即位时朝局较乱,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如今,王尚书因是外戚,进不去内阁,身上又没个爵位,实乃生平一大尴尬事。
“行生这话很是,”他捋了捋胡须,“不论皇上将来得了多少位皇子,大殿下总是皇后所出,既嫡又长、国朝正统,这一点是抹灭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