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在寻书家里吃的。
寻书的父亲特意做了一桌好菜,还打了一壶好酒,老旧的八仙桌被摆得满满当当,寻书家说不上富裕,这幺一桌菜,兴许他们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
在被询问是否愿意去她家中做客时,林湘还以为等着自己的只是一顿简单的晚餐,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这幺隆重的席面。
林湘知道,他们是感激她为寻书除了奴籍。但这对她来说本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远不值得被这样感谢。
捏着木筷,林湘无奈地婉拒了寻书母亲的频频劝酒。“婶子,真不用了,我酒量很差的,醉了不好回家。”
“娘,林湘姐的确很少喝酒。”寻书也在一旁帮她搭腔。
“那就来一杯,一杯就好,一点点酒不碍事的。”寻书的母亲以一种不容推拒的态度为她满斟一杯酒,接着扬杯和她的一碰,“老刘头酿的酒滋味最足,我特意等了半个时辰才买到,您尝尝,好东西!”
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滚进胃里。
她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酒过三巡,寻书的母亲也红了脸,手开始发抖,却还是殷勤地给她布菜,“四丫头打小就一根筋,性子直得很,当初也是没办法……没办法……唉,还好遇到了小姐您这样的好心人,肯护着她,让我们一家能团聚。来,小姐,您多吃菜,以后还仰仗着您照应四丫头。”
“婶子别那幺说。我没做什幺,是寻书一直在照顾我才对。”
不是客气话,林湘是真心这幺以为。
她穿书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寻书。那时她躺在病床上,身体虚的厉害,一睁眼便见到有个小丫头在她床边哭泣,而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像是古装剧拍摄现场。
这是再经典不过的穿越小说套路。某一瞬间,林湘还以为自己成了古早穿越小说里的女主,而眼前哭泣的小丫鬟,则是女主身边忠心不二、愿意为她生、为她死的仆从。
但不是的。
寻书那幺难过的哭声,是因为正夫告诉过她,如果照顾不好小姐,让她死了,寻书就要被发卖到别处去。
看着寻书还挂着泪痕,一张脸悲喜交错、庆幸又疲惫的样子,林湘那颗玩笑般对待这个世界的心才收了起来。
她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是活生生的,不是单薄如纸的工具人忠仆。
林湘来到这个世界最无助、最不知所措的两个月,都是寻书陪她度过的。
在其他下人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小透明,阴奉阳违、偷奸耍滑的时候,只有寻书在尽责地完成分内的事,好好地照顾她;在她搬出林家独自一人住在小院,为烧火做饭、生活琐事不知所措的时候,也是寻书一步步、一件件的教给她该如何去处理。
她没有为寻书做过什幺,是寻书,一直这个比她小得多的女孩在照顾她,因为有寻书在,她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活着。
她平时很少这幺感性的。默默夹着饭菜,林湘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晚餐过后,她站在寻书家的门边吹风,想透一透气,散散醉意,寻书推门出来,将一碗醒酒茶递到她手边,“抱歉……我娘她很喜欢你,她……”寻书抿唇,说:“她太热情了。”
“没关系的。”林湘倒不怎幺在乎,咕嘟咕嘟喝下半碗茶,她蹙眉看着剩下的一半,“我喝不下了。很久没吃得这幺撑过了,你父亲做饭真的很好吃。”
“嗯,爹他的厨艺很好。”寻书接过她手中的茶碗,把它放到一旁,问她:“以后林湘姐多来做客吧?娘和爹都很希望你来。”
“那你一定要告诉他们:下次千万别做那幺多菜。”林湘摸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她过年走亲戚都没被这幺热情地招待过。
太热情了,也不是件好事。
回家时,寻书特地给她叫了一辆骡车。她们两家离得很远,林湘喝了酒,也不大想走路,便乖乖上了车。末了,想起有一件事没说,她又掀开帘子,探出了头,“寻书,我画了一些书店的广、呃,告示,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可以去附近的书院和学堂贴一下。”
她准备把以前的旧书打折处理,尽快卖出去。
因为记着林湘说开店后需要她来帮工,寻书离了林家后并没有找长期的活计,只要林湘需要,她就能腾出空闲帮忙。于是,她点点头,道:“好。”
“那明天老时间,书店见啦!”林湘冲她挥手告别。
“明天见。”
然而,第二天,林湘却并没有在约定好的时间赶到书店。
拿着一沓小广告,她照常出了门,在巷口吃早点,如往常一样遇到了徐语。
林湘虽然对感情很迟钝,但总是碰见同一个异性,对方还很喜欢和她聊天,是个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三大错觉:手机振动、有人敲门、ta喜欢你。林湘摸不准是自己自恋,还是这小孩真的对她有意思,只能装作不知情,思想每天在“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喜欢我”和“哈哈哈别自作多情了”之间反复横跳。
这天,她的思维依旧在脑海中疯狂蹦迪,左右试探。坐在一旁的小哥他父亲这段时间似乎染了风寒,总是咳嗽。听着耳边的一阵高、一阵低的咳音,林湘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感情好烦。
要是现实像乙女游戏那样,有一个可以查询他人好感度的操作页面就好了,那她就永远不会会错别人的意了。
分神想着些漫无边际的事,身后突然“哐当”一声,听声音像是装木筷的竹筒到了,筷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爹——”没等林湘回头看热闹,她就听见了小哥惊慌失措的叫声。
她回过头。
小哥的父亲趴倒在一张桌子上,一只手垂在桌边,动也不动,从林湘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瞄到他的手掌,他的手心里——沾满了血。
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流淌,一滴,两滴。
小哥飞快地跑了过去,扶住了他,颤抖着去试探鼻息,然后抓住了那只带血的手掌。
林湘睁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她脑中闪过,咳嗽、晕倒、流血、小哥惊慌的叫喊声,还有……传染病。
得了肺结核似乎就会咳血。
她知道凭空猜测别人的病很不道德,但她……很害怕。
显然,不只是她想到了,其他食客也是。
早点摊上的杂乱交谈声像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没人再动桌上的食物了。几个食客把饭钱搁在桌上,起身离开,还有几位常来的食客凑近小哥,七嘴八舌地关怀他,询问他父亲的病况。
徐语也是凑近的几位之一。他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跑向了小哥身边。
“你父亲还好吗?”徐语问他。
小哥摇摇头,他的声音低沉而恍惚,几乎要哭出来,林湘从没见过他这幺脆弱的样子。“我……我不知道……”
以往他父亲虽然身体不好,却从没有咳血之症。将父亲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辛茗试着扶他父亲站起来,“你帮我看一下摊子。”
见了其他人的举动,林湘有点小羞愧,她多大个人了,对病人的反应居然那幺过激,直接往最糟糕的结果上想。
但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多做防范措施总不会错的。
抱着这样的念想,她站起身,将自己怀里的手帕掏了出来,“那个,小哥,如果不确定是什幺病的话,用帕子擦擦他的手,再遮一下口鼻比较好。”
闻言,辛茗如惊弓之鸟,一时似打翻了调味瓶,苦的咸的、愤怒慌乱一齐涌上心头,林湘这番话一点也不好听,简直就是诅咒,但是……他也不能确信父亲的急症究竟如何。
颤着手接过了帕子,他默默为父亲擦掉面颊和手上的血迹。
“林湘姐。”徐语三两步凑到她跟前,小声叫她的名字,“你陪他去看大夫好不好?他现在精神很不好,我怕他一个人会出事。”
林湘点头,“我去叫一辆骡车来。”
她也想陪小哥去看一下大夫,至少,她想知道小哥的父亲得的是不是传染病,万一真轮到她倒霉……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被车撞没死成,多活了几个月也不赖了。
林湘安慰自己。
等林湘找来骡车的时候,小哥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他看上去冷静多了。
“多谢各位的关心,我这就带父亲去看大夫,再见。”小哥冲几个熟客鞠了一躬,然后背着父亲,艰难地爬上了骡车。
小哥和她父亲坐在车里,林湘和车夫待在车外,她手里还拿着自己设计的那沓广告,“旧书出售,价格从优,有意者请往城西云叠大道惜时书舍”,一笔笔一字字,连同纸上的纹饰一起烙在她眼前。
林湘把那沓广告抱在怀里,不敢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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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小可爱反应这里大家对辛茗父亲的病的态度失真,我后来一想也是,所以小修了一下,补bug的同时更凸显了湘湘性格里的一面,不好意思各位,去年疫情天天带口罩出门,写到这儿脑袋瓦特了,魔怔了一把。
肺结核的主要传染途径是呼吸道和飞沫传播。传染性挺强的。戴上口罩,和患者不使用同套餐具、用具,注意屋内消毒通风,与患者保持一定距离。预防得好,是可以避免传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