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室内,李吟将一块两面焦黄中间冒血的牛排切开,一小块未熟的肉块送到唇边,嘴还未张开咬下牛肉,另一只手就伸出去触碰酒杯,指尖刚碰到玻璃杯,叉子上的肉块接触到紧闭的唇,她心中一慌,那肉块便顺着引力掉到了绛紫色方领裙上。
她忙得站起身,沾着酱料的肉块顶着四方的身子滚到了桌角,一旁眼疾手快地抽出数张餐巾纸来,纯白色的纸上擦出大片油脂酱汁,暗色的裙上顿然留下了一个显眼的深色印记。
“倒霉。”她的语调一向平淡,刚小声吐出这苦闷的词语,便被那个替她擦拭衣裳的佣人的尖叫声淹没。擡手扶额,紧锁的眉头带着难解的忧愁,对比起以往的平和温婉,今日她的情绪过度流于表面。
“李小姐有什幺心事?”那个看上去二十五六的青年女佣人一下便捕捉到了她的反常,她用一种不易惹怒李吟的语气谨慎地问。
李吟擡眼看她,像是在思考这问题要不要对她说时,女佣将污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含蓄地笑了下,道:“我是这里的前辈了,李小姐如果遇到了什幺难题,都可以吩咐我去做。”
李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踌躇着步子坐在座椅上,看她,道:“昨天晚上有人巡夜吗?”
“昨天是我和另一位佣人巡夜。”女佣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她还是犹豫着,说:“你有看到什幺人进过我的房间吗?”
“这个……没有,没有看到,二层除了小姐您,便是沈小姐、沈思小姐、沈昱少爷,其他人晚上都不会来二层,更何况是佣人。”女佣凝噎了下,瞧了眼李吟,将话说了下去。
“这样啊。”李吟若有所思的点头。
佣人揉着白色围裙,止不住好奇地问:“李小姐是丢了什幺东西吗?”
“是的,我确实丢了件重要的东西。”
佣人伸长脖子,道:“昨天下午小姐也丢了东西。”
“她丢了什幺?”
“好像是个玉坠子,不过东西被找回来了,是佣人阿古偷的。”
“阿古?”李吟不解。
“对,她是管家女士的女儿,领养的女儿。”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李吟呢喃,瞥了眼镜子里贴在墙壁上的花纹墙纸,她心里生了别的注意,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认识江宸吗?”
“江先生!”提到这个名字,佣人脸色大变,“李小姐认识江先生?”
“怎幺了?”李吟看她紧张模样,有些狐疑。
“李小姐不知道?江先生已经去世十年了,他的坟墓就在后院。”
“我知道,我知道他已经去世了,只是……只是为什幺他会自杀呢?”
“这个……”佣人目光闪烁。
李吟一下便抓到了她的马脚,忙道:“你知道的对吧?请你一定要告诉我,继父家里的事情我一概不知,若是说了什幺不该说的话触怒了他,我可真担不起。”
她的神情是温柔的,她的话语是柔软的,佣人有些动容,伸出脖子向后面的门看了看,小步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江先生为什幺自杀我不知道,但江先生生前与小姐可有过事情,我听前辈们说,小姐——也就是沈晞小姐,曾经有意勾引过江先生。”
向餐室走来,沈晞隐约听到了一个女人低声说着话,她见餐室掩着门,料想这声音是从屋内传出的,顾虑着继母与继姐,她故意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停在门罅边,听见屋内发出诧异的声音。
“什幺!这是真的?”李吟惊讶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佣人,想到沈晞那张媚而不俗的脸,她有些怀疑,心存顾虑地道:“沈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吧?”
“对,我开始也不信,可那前辈偷偷告诉我,之前的夫人,就是沈晞小姐的母亲,曾经撞见过两人在一起,而且是在江先生的房间,衣衫不整的在一起!”
“可江宸的腿断了,沈小姐应该是个眼光极高的人,怎幺会……怎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李吟语无伦次,心慌意乱地捂着胸口,一想到昔日温润尊贵的少年遭遇那样的惨祸,去世多后还要被人污蔑,她极力想寻找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江宸的为人,可面对沈家的佣人,她只能通过沈晞,来维护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我也纳闷,江先生对每个人都很温柔,但看上去,小姐并不喜欢江先生,小姐太高傲,江先生太优秀,而这古堡上任主人就是江先生,小姐怎幺可能会引诱江先生呢?所以我怀疑这其中有水分。”
李吟听罢,暗暗松了口气,可还未待她继续辩解,佣人又道:“但听说沈小姐的母亲与先生离婚,便是因为沈小姐行为不检,估计江先生自杀也是因为小姐的,不然沈先生不会将她们赶出……”
“贱人!”沈晞推门而入,气势汹汹地走来,冷着脸扬起手,毫不犹豫地打在了那佣人的脸上,佣人尖叫了声,头发被一把抓住,感受着风迎面吹来,脑袋猛地磕在桌面,惨叫着被丢在了地上。
“听风便是雨的贱人!管好你的嘴!”
佣人的脸迅速红了起来,惊恐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沈晞,辩解不是,求情也不是,看了眼惶恐地捂住口鼻的李吟,她从地上爬起,捂着脸羞愤地向外跑。
沈晞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气得身体发烫,浑身发抖,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她的脸,将她赶出古堡,奈何昨天磨伤的脚还隐隐作痛,不想忍受高度摩擦带来的后果,只能怒目切齿地看着她逃亡的身影。
“沈小姐。”
她猛地扭头,看着李吟一副坦然又紧张的模样,颤肩冷笑,狠着目光返回头,擡脚便要去寻管家将那妄口巴舌的佣人趁早撵滚蛋。
“沈小姐等等!”
可她刚走房间,那反应过来的女人便出声叫她,她厌烦皱眉,没有听见似的,攥紧手朝客厅走去。
但那女人坚持不懈,似乎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踩着高跟鞋追了上来,站在她的面前张开手臂拦住她的去路。
“我想问沈小姐些事情,昨天晚上我出去过段时间,回来后房里的一件重要的东西便找不到了,想问沈小姐,你见过一张我放在屋里的一张江宸先生的相片吗?”她加快了语速,说完后小口喘着气。
沈晞阴沉着脸,摆出高傲的姿态上下打量着她,道:“我倒没见过江哥哥的相片,他一向不喜照相。你要找的话,应该去打扫房间的佣人那里。”
“我问过她们,她们都说不会翻动抽屉的物件。”李吟放下手,小口喘着气,站直身体。
“古堡里丢失过多少东西,贵重之物都未曾追究,更何况是一张相片。”沈晞双手环胸平视着她,冗长走道一侧是墙壁,一侧是莫大的玻璃窗,右侧不规则起伏的半透明玻璃映着屋外绿色背景下的细密雨珠,透着凉意,隔绝在玻璃外。
“那张照片怎幺可能不是贵重的东西。”李吟皱着眉头,缓缓擡眸,“沈小姐真的未曾见过?那是一张从沈小姐一家合照上修剪下来的相片,那个时候沈小姐应当未满二十。”
沈晞厌恶地看她,不耐烦地道:“没见过。”
“那幺沈小姐……”李吟不敢确定,“那幺沈小姐,你喜欢江宸?”
沈晞歪头,虽已猜出她准备说的话,但依旧装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但随之看着李吟那圆润鹅蛋脸上细眉皱着,焦急地情绪满溢出来,她无语地冷笑,道。
“李小姐为什幺问这个?难道那样无耻可恶的佣人说出的话,你都听进去了?你都相信了?那幺我要怎样回答才能打消李小姐的疑虑?”
似在嘲讽她的愚蠢,毫不掩饰。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在胡言,这关乎你的名誉,沈晞。”李吟语气加重,笃定的模样营造出一种真诚的关切,像是她新增的身份有权干涉的事一样。
“我的名誉用不着你来关心!”沈晞戳破她的伪装,盛气凌人地道:“十年前就传开的事情要我现在给个说法,如果十年前就能解决,事情还会闹出现在这个样子嘛!”
“不,沈晞,你一定要说清楚!”
李吟靠近,在超越私人安全范围时,沈晞打掉她伸出来的手,下意识地后退,空出一个人的距离。
“李小姐应该说说你和他的关系吧。我住在这里一年多时间,可从来没有见过你,从来没有听过你的名字,所以——你是谁?你们是什幺关系?从小认识?一直有联系?”
她仿佛是这里的主人,言语中透露出李吟过分关心的那个人对她的疏离。
她看到李吟脸上显露的失落,一刹,嫉妒心得到满足似的,但从李吟脸上流露出的失落也是转瞬即逝,那张悦目的脸似乎做什幺表情都带着一种贵族的优越气质,她握紧拳头,混乱的心绪几乎在瞬间扭曲,化为倾泻地毒水。
“我父亲与江宸一家是世交,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许久未联系。”李吟道:“江宸他……他没有提到过李家?怎幺可能。”
沈晞无语地冷哼,想要用尖酸刺耳的话去讽刺这该死的女人,可当那些刻薄的话随着气管上升来到嘴边即将出口,有几个佣人却急匆匆地从她身后跑来。
她转身,见那几个佣人跑到她们跟前,喘着粗气说着“死人了”“有人死在地下室”的话,她骇然,瞬然将这消息与李吟连在一起,可扭头见她同样惊讶的表情,她满腹疑团,困惑难解。
那几个佣人说完便要往客厅赶去,沈晞见李吟也要跟上,下意识的叫住了她。
“你还是先换件衣服吧。”
李吟不知所云,她也不多做解释,凝着脸,留下后知后觉的李吟朝着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