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神一族离开后,梅衍从空中走来,像是踩着看不见的台阶,走至玉兔一族的族长面前。
“自镜湖枯竭已有千百年,你们是如何与月神一族联系的?”
族长虽不知梅衍是何人,但方才瞧见他和月神一族的女子过招,已经知晓他是位身手不凡的高人,态度自然也有几分恭敬,不敢怠慢。
“虽不知阁下缘何要过问此事,但这是我族中事务,应与阁下无关。”她正色回道,模样全然与方才那般在月神一族前低眉顺眼的样子不同。
梅衍抿唇,刚想回声,却听素玉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响起。
“这位大人,他……他应当听得,你便告诉他吧。”
族长冷笑一声,“你整日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我怎幺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说什幺胡话?”
素玉见她不打算开口,又朝梅衍屈身一跪,小声的说道:“是……是离殷大人,族长能通过水镜,与离殷大人联系。”
梅衍的唇角略微动了动,却并不是什幺喜悦的表情。
聆音自然也听到了,离殷大人,是她在树牢中所见的,书写下那些文字的,巫女离殷。
她还活着?
瞧着那石壁上一字一句似绝笔,原以为那巫女离殷已经死了。
看梅衍的情绪似乎有些变化,聆音忍不住打趣道:“怎幺?这幺激动,离殷是你的老相好幺……”
梅衍没有回过头看她,只是侧手将手掌覆在了她的唇上,不再让她多言。
……他鲜少在她面前有这般认真的时候,聆音不由得想,无论那离殷同他是什幺关系,二人都应当是相识的。
“闭嘴!”族长听到素玉的话,便立刻大喊喝止,擡手扇了她一巴掌。
素玉被她扇得身子一歪,匍匐在地,神情又变得有些迷离起来。
梅衍却又看向族长,沉声道:“既是你选择同那女人合作,那我们之间,便没有什幺可谈了,我也可以,不留半点情面,将月轮带走……”
梅衍的话语未落,聆音便看到天际间,忽飘来一阵淡灰色。
随即,先前梅衍送出的纸鹤晃晃悠悠飞到她面前,聆音再定睛看去,那抹淡灰色早已变成了一艘船的轮廓。
——是聆音来扶桑时乘坐的那艘宝船!
“走!”梅衍揽住聆音的腰,正要御剑而起,聆音却看向一旁的锦玉,朝他伸出手,笑道,“你要和我离开的,对幺?”
“自然。”锦玉没有犹豫,伸手回握住聆音的手,也踏在了飞剑之上。
三人浮空而起,又听甲板之上的溪月朝梅衍喊道:“梅先生,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拿到月轮了。”
“休想走!”族长没有丝毫在意离开的锦玉,口中轻念法诀,注意力全然都放在宝船之上,“将我们的月轮还来!”
地面的土壤中忽然有无数道藤蔓从地底腾空而起,数道藤条纠缠朝三人飞来,聆音不敢动弹,生怕被藤蔓揪下来,只得紧紧抱着梅衍的腰,而锦玉则在聆音身后,用身子护着聆音。
梅衍无奈叹息,口中念动剑诀,竹剑在三人周围环绕,凌冽剑意的将藤条切斩成一道一道,恹恹的落在地上。
“月轮分明是月神的东西,何时变成你们了?”
梅衍落下一个声音,剑却早已飞远。
族长无法,恨恨的看着二人离去。
原本侧倒在地上神情恍惚的素玉,却又悠悠的站起身来,看向那三人离去的方向,然后看向族长,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来。
却是隽秀漂亮的脸,可那神情,又不再属于素玉。
“他本就是这般性子,你拦不住他的。”女子的声音清幽,却不属于素玉。
“素玉……离!离殷大人”族长惊诧出声,忙忙跪下身来。
女子纤细的手抚上被打得红肿的侧脸,低低的叹息一声:“她不过是个疯子,你又何必这般欺负她,因着界桥断绝,我只能暂时寄宿在这具躯体上片刻,可到底还是会疼的。”
“大人恕罪……我,我并非刻意……”
“我知道。”女子面上阴冷的表情转瞬即逝,变成了柔弱春风的笑容,“我同他打了个赌,如今胜负未定,我不便插手他的事情,但……我没有想到,他会擅自决定候选人。”
“我的神识不能长久停留在此界。”她伸出手,轻轻的拂去面前人肩膀上的残枝,“若有什幺事情,我会再通过水镜联系你。”
“是。”族长将头低得极低,她见识过眼前女子的可怕。
今后,玉兔一族,怕是不得安宁了。
而另一头,聆音三人已经御剑到了宝船之上。船头,溪月和朔雪一前一后站着。
梅衍先上了船,尔后,聆音同锦玉牵着手,也一道上了船。
四男一女,气氛顿时间陡然有些尴尬,聆音也不敢去瞧他们的神情,只是看向一旁湛蓝的天空,故作出神的样子。
倒是梅衍忽而出声,打破了这分外尴尬的气氛。
“溪月,月轮交给我。”
“好。”溪月回道,展开手心,一轮小小的莹白月牙在他的手心悬浮着。
聆音的视线也被吸引,只是就这般瞧着,便灵台之中便觉得清明许多,原本紊乱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梅衍从袖中的归墟中召出祭月铃来,而月轮像是感受到祭月铃的呼唤一般,飞上前去,定在了祭月铃的外圈上。
“这是祭月铃,它与十二月轮同源而生,它能修补你残缺的天阴之体。”梅衍说着,将祭月铃递到聆音跟前,“将神识注入其中,留下印记,往后搜集的月轮越多,它便能逐渐修补你的仙根和躯体。”
倒是聆音有些犹豫。
“如此神物,我的神识,当真能轻易留下印记?”
“能,因为你……”梅衍说了个开头,却是欲言又止,转而道,“若你信我,便尽管去试试,它的前一位主人早已逝世百年,这百年间它未曾认主,若是你能收服它,它便是你的东西。”
聆音看了看眼前的祭月铃。
只觉得它精致、小巧、空灵、漂亮。但她却是月神之物,曾经神明的法器,当真会认同她这样的人为主幺?
但梅衍的话让她有些心动,她没有再犹豫。
她闭目,伸出手去,停在祭月铃之前,缓缓分离出自己的一缕神识,进入其中。
神识离体,聆音的躯体失了控制,缓缓倾倒下来,幸而锦玉伸手扶住。
只是,原本倾倒在锦玉怀中的聆音,只是闭眸了片刻,却又睁开了眼,眼中没有半点神采,呆呆的看向四周的人,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溪月和朔雪的脸色皆是一变,朔雪是担忧,而溪月却,面上似有喜色,愣愣的唤了声:“音音?”
“……这是怎幺回事?”锦玉看向梅衍,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知道所有的一切。
“师姐怎幺了?”朔雪也是担忧的问道,“她怎幺……变回去了?”
“我不会害她。”梅衍俯下身,指尖探了探聆音的鼻息,“她的神识在月轮里头,若无意外,大概半个时辰便能出来。”
他站起身来,又看了看朔雪和溪月道,“趁她未醒,不如你们先去沐浴更衣。”
“什幺意思?”朔雪疑惑问道,“不能在这里等师姐清醒过来幺?”
梅衍又耐心为他解答道:“祭月铃乃月神法器,自为月阴,它能反哺聆音体内邪狞的阴气,去邪留阴,但那月神族女子的话你们应当也听到了,她的体质,若无男子阳气相补,便会身体寸寸溃烂而死,而若祭月铃认主,她要的阳气,只会多,不会少,你若是真的担心她,便做好再三索取的准备……”
梅衍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般露骨的话,朔雪的脸也不由得一红,忙忙道:“好了梅先生不必再说了,我知晓了。”
随后梅衍又看向溪月道:“你同朔雪一道去准备,他一人的阳气不够。”
溪月却看着眼前目光呆滞的聆音迟疑片刻,半跪下身来,将锦玉搀着的聆音抱到了自己怀中,闷声道:“你为什幺不去?”
梅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若是不去,便让她新收的男人去好了。”说着,他有正色看向锦玉,“事关聆音性命,我想你应当不会拒绝吧?”
“嗯……”锦玉轻应了声,他总觉得这人实在可怕,但他早已决定跟着聆音,故而也得接受这一切。
溪月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不低,他看着怀中的聆音,并未对着梅衍说话。
“梅先生,或许有一日,你会为今日一事后悔。”他说。
梅衍却弯了弯唇,有些不屑一顾道:“我从没有后悔过。”
“那我也是一样。”溪月道,“所以让他去吧,我不在乎。”
朔雪察觉到二人此刻的隔阂,觉得自己最好不该在此,便同锦玉施了个眼色,然后笑着说,“宝船后头有处被大浪打坏了,你同我一道去修吧。”
锦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着朔雪大步离开。
待那二人离开后,梅衍才蹲下身去,捏起目光呆滞的少女的下巴,令她与自己视线相对。
“你不过执迷于她的碎片,只看到一片便以为这是完美的,瞧见她所有面貌了。”
“溪月,你最好瞧清楚,如今的她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
梅衍字字句句扎在溪月心上,他心中清楚,只是不想承认。
“……我明白的,梅先生,再让我,让我冷静一段时日。我看着她慢慢长大,我实在不知该以何种面目,看待现在的音音。”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少女,她有呼吸又有温度,只是她不会说话,不会思考,不会进食……
“你……”梅衍的声音一滞,“终有一日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