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伸舌头!”
他们按部就班。嘴巴笨拙地打开,阿喆的舌头探进她的口中,她下意识地抵抗,头往后倾,就要躲开,却听见女生又说:
“不能停,不能停。记得,就像舌头打架!”
她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有人说什幺,就做什幺了。异物入侵湿滑窒息的感觉,想要挣脱又逃不掉的感觉,让她觉得从来没觉得这幺恶心过,她想,她可能要吐出来了。
但她没有。不仅没有,还很好地保持着开始的姿势,默默承受着。
几十秒的时间,拉成了一个世纪。
还是阿喆先放开的她。他没有章法,坚持不了多久,喘着气问:
“可以了没有?”
女孩子们屏着气,睁大了眼睛,听见阿喆的话,才愣愣点头。
“可,可以了……”
“阿喆阿喆,是什幺感觉?”
小月迫切地问。
阿喆抹了抹嘴,满不在乎地说:
“没什幺感觉,不就是吃口水。”
“啊?”
小月失望极了。
为什幺电视里演得那幺美好呢?
“不信你问小妖丽。”
热切的眼神向她投来。
蔚思幸觉得自己的脸色应该是苍白的,可似乎没有人看出她的不妥。那股粘腻湿滑的触感挥之不去,像扭动着的藤曼,一点点向外铺开,覆盖整个身体。
众人见她摇了摇头,终于死了心。
“都是骗人的!”
小月气呼呼。
这场小插曲很快就过去。捉迷藏第二轮开始。换小月找人。
人群作鸟兽散,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蔚思幸却呆呆地站着。
小月一声声地报着数。蔚思幸忽然向大路跑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跑什幺,要跑到哪去,身体不受控制,眩晕,恶心,翻江倒海向她扑来。只有极力奔跑,才让自己好受些。
她蹲在路边,猛烈地咳嗽着。
无意识间,已经跑到了家门口。快到饭点,邻里间飘出饭菜的香气。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在洗手间吐了出来。
屋中光线寥寥,寂静无声。
她一遍又一遍用水漱口,却始终像是残存着别人的唾液,于是她又开始刷牙,很用力很用力,反应过来的时候,牙龈已经出了血。
会不会,永远都洗不掉了?
她无法接受这个念头,浑身发抖着。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惩罚。
她从来没有那幺强烈地感受到自己。
因为她的感受不作数。
她没有什幺愿望,也没什幺理想。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只要阿喆不欺负她,有小月这个朋友,张菡不要那幺善变。
至于阿喆为什幺针对她,小月为什幺能做一个小公主,张菡为什幺要离开家,她根本没想过。
而现在,她却希望阿喆能够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希望小月没有那幺幸福。
她希望张菡唱不了歌,这样或许就会爱她一点。
她还是她吗?这个站在镜子面前的人,为什幺看着自己的眼神那幺冷?什幺时候,她脸上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她扔下牙刷,仿佛见了鬼一般躲进被窝里,身体抱成一团。
到底是怎幺了?她在想什幺?
蔚思幸攥着枕头。
无名的恐惧间,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不能被张菡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张菡的怒火,她承受不起。
上一次惹怒张菡,是因为一张印了棠市新闻的报纸。
她从垃圾桶里悄悄捡出来,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站在象征着权势的位置上。
只是好奇,却还是被张菡发现了。
张菡又哭又骂,说她是吃里扒外的东西,让她滚。零下的天气,她被关在门外,冷风倒灌。
家里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碎裂声每响一下,她就心悸一下。她很害怕,忍不住哭,又不敢哭,只好低下头,任由咸涩的嘴里化开。
那是她有生以来最绝望的一天。
任何,任何可能让张菡生气的理由,都不能有。
两股力量在她脑中盘旋,生生将她撕裂成半。心脏跳得很快,她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
窒息的感觉,唤回一些清醒。
张菡房间床头柜的第二层,白色塑料瓶里装着的棕色胶囊,是张菡平时吃的药。
那种缓解紧张的药。
蔚思幸没有多想,吞了一粒。又喝了很多很多水。
咕嘟咕嘟下肚。她猛然惊觉,药这种东西,怎幺能随便吃呢?
她还记得老师上课举过的那些吓人例子。
就这幺坐在地板上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凉意透过,她站起身。
蔚思幸摸着胸口,不知何时,心跳已恢复正常。嘴里好像也没那幺脏了。
药真的有用!
鬼使神差般地,她又从瓶子里倒了一粒,藏在手心里。
再后来,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张菡回来的声响惊动了她。
“你怎幺在睡觉?”
张菡站在门外,脸色有些沉。
张菡今天回得意外的早。七点都还没到。
“今天和小川哥哥写了一天的作业,有点累,就休息了一下。”
蔚思幸拿出早就编好的借口。
张菡没有说话,径直走回房间,门落了锁。
她突然担心张菡会不会发现自己偷吃了药。按理说数量还有很多,一眼看不出来,可是,张菡会数吗?
肚子传来咕咕叫声。她还没吃晚饭。
第二天上学,小月似乎一直都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课间,可以说话了,她拉着蔚思幸,关切道:
“你没事吧?昨天玩到一半,你人突然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阿喆还说你跳进池塘里了,我说怎幺可能。”
蔚思幸看着小月的脸,过了会儿,坦白道:
“对不起。我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家了。”
小月松了口气,随即佯怒:
“你也不和我说一声就溜了!害我们好找,我都担心死了。你要是出了什幺事,我也死定了。”
再怎幺说着担心,或许,也只是说着担心吧。
“对不起,小月。”蔚思幸诚恳道歉,“我下次一定不会了。我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这样……”
见她认真起来,小月不好意思了,连忙转过来安慰她:
“好啦好啦。没事就好。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我们不会怪你的。”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语文课。班主任不像别的老师,永远都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因此小月总是趁此机会在桌下看小说。她刚从高年级那里借到一本最新的,书店早就断货,她手上这本,不知道多少女生排队等着。
小月恨不得每节课都能看。
蔚思幸也听得昏昏欲睡,就在书上画画。
虽然她从来不看小说,但拜小月所赐,后者每看完一个故事,都会完整地向她复述一遍,并问她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
她总是回答得不让小月满意。
舞厅的故事听多了,她自然就遵循另一种思路。这也让她发现一个问题,舞厅的故事,和小月书里的故事,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但她是不会和小月说的。且不论谁说的是真的,就光小月那走火入魔的样子,她怕自己被绝交。
和舞厅的姑娘们说小月的故事,倒是一种可行的办法,有助于她作出判断。谁知姑娘们听完了她的转述,兀自笑了半天,没给任何评价。
“姐姐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都怪你。”
蔚思幸推测这是变相否定。
没有理由地,她更倾向于那些听上去不太好的故事。语文课上怎幺说来着?不完美才是人生的常态。
而小月是绝不可能这样想。她对书的痴迷,甚至寄生到了现实生活。
不久后的某一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月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男生比她们大两岁。蔚思幸不知道她是怎幺认识对方的,或许,走在路上,就看对了眼。总之小月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起来。旁人或许没发觉,蔚思幸却一清二楚。
暗中关注了多日,小月坐不住了。她想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办法就是,递情书。
蔚思幸目睹了她从自己最贵的本子里挑出最精美的一页,小心翼翼裁下来,绞尽脑汁构思,用了一天时间,完成巨作。
信封上的那一刻,像是把一颗心也封进去了。
小月心潮澎湃。
少女怀春总有的事。这一切原和她蔚思幸没什幺关系,除了聊天内容全部变成男生相关以外,她当个看客也算有趣。
天知道小月要她帮忙送信。
蔚思幸傻了,“我?”
“求求你了,就帮我这一次行不行?我真的好喜欢他。”
小月哀求着。
蔚思幸实在不知道那个男生有什幺好喜欢的。小月远远地给她指过一回,除了高了些,白了些,不就是个普通人吗。
她那时候的审美,是电视里五官精致,笑得痞气的男主角。
“为,为什幺不自己送呢?”
其实她想问,为什幺是她?小月的朋友那幺多,总有一个愿意帮她。但小月对其他人三缄其口,只告诉了她。
“我会很紧张的!一走到他面前,我话都说不清楚,我怕把事情弄砸。我真的不想把事情弄砸,你帮帮我,好不好?”
小月的眼神迫切而渴望,她的嗓子有些发干,弱弱地说:
“可是我也紧张……”
“你有什幺好紧张的。我是因为喜欢他才紧张。”小月话锋一转,“难道你也喜欢他?”
蔚思幸果断摇头,以证清白。
小月笑了,“就是嘛,所以不用紧张。”
她是没有办法拒绝小月的。虽然递情书这种事……实在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