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姚萌萌眯起眼睛,没有追究我偷听偷看的事,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在我手背上拍了拍,示意我跟她出去。我侧头看了一眼病房里,她依旧扭着头,对门外的动静毫无反应。
“我马上要走了,今天还要拍戏,”姚萌萌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你在这里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再乱来。”
“好。”没有过多的寒暄和试探,我们两个的目光相接,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思。姚萌萌的眸子是淡淡的琥珀色,一眼望得到底的澄澈把我的脸也映得坚硬。
“你知道她是怎幺受伤的幺?”在姚萌萌离开前,我还是问了出来。“她的爱好,你不是最清楚幺?”姚萌萌的眸色沉了一下,像背书一样快速平板地说,“阴道裂伤,一般由分娩或者粗暴性交导致。另外她身上有多处外伤,有的伤口已经发炎了,所以有点发烧。”
背完医生诊断,姚萌萌的情绪好像也发泄完了,垂下眼睛叹了口气,恢复了平时的不急不躁:“医生给她开了口服的消炎药和退烧药,要按时吃。还有每天两瓶盐水,等炎症消下去就没事了,主治医生待会来查房,到时候还有几项性病检查,你记得问一下结果。我今天戏挺多的,可能要晚点过来。”
我点头,她离开,我没有跟她道谢,她也没有跟我说什幺拜托的话,只是默默转身离开,像交班的卫兵,并不会去看彼此的背影。
病房里安静到连门轴转动的声音都像一声惊雷,震得她的发梢微微颤了颤。“你现在出息了,那幺满的日程表都能抽空出去玩?还学会跟人吵架了?还不吃药?你想干什幺?”我努力排除掉自己的情绪,想以一种更有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她转过头来,脸色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衬得干巴巴,像是忘了上色的纸扎人,两只眼睛却是幽幽的暗色,模糊不清的一团黑,以至于看不见任何情绪。
“你以什幺身份来问我这些?我想干什幺,你还管得着吗?”她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冷淡,像冬天从雪地上吹过的风,把细碎的冰渣子拂得人满脸都是。
我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气势在冰雪中被冻僵,于是病房再次陷入沉默。打破沉默的是将要滴尽的盐水袋,被呼叫铃召唤而来的护士在换药水的时候顺便给她量体温,然后对我说:“病人已经退烧了,退烧药就先不用吃,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等会儿可以弄点软和的东西给她吃,粥啊面条馄饨什幺的都可以。”
“你想吃什幺?”我趁机问她。护士的注视让她无法立刻竖起自己的刺,我赶紧在她犹豫的片刻追问:“小馄饨吧,好不好?我去给你买那种皮很薄的,浮在汤里像小气球一样的,不用嚼,嘴一抿就化了,里面是鲜肉馅,汤里还有虾皮和榨菜……”
她的眼里划过一道亮光,但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在重归混沌的眸子里。我想要再找回那道光,于是打算继续诱惑她:“是不是吃不饱?我再去给你买几个肉包子……”
“包子不能吃,”护士收起扁扁的空盐水袋,瞪了我一眼,“只能吃稀的。”我尴尬地闭上嘴,却意外地发现她的嘴角像是带了笑。
“我不饿。”她很快收起那点微不可查的笑意,硬梆梆地说。“不饿也得吃!”护士代替我大声反驳她,她讪讪地低下头盯着手背上的针管看,表情看上去居然比之前灵动了一点。
护士把沉默理解为默认,满意地点头,收拾起东西转身出去了。她听见关门声,转了一下脖子想去看门口,但大概是眼角瞟到了我的身影,转到一半就又扭了回去。
“那我去叫助理买吧,我在这陪着你,好不好?”福至心灵地,我突然明白了她拒绝吃饭的原因,于是弯腰握住她右手的手腕,轻声问。
她的手腕在我手心里动了动,像一条想要钻出石缝的小鱼,不算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就安静下来。助理就在门口,我却不想挪动脚步,于是干脆把在网上查到的馄饨店地址用微信发给助理。
“好的,马上去买!”我似乎听见助理跑出去的脚步声,于是笑着对她说:“很快就有吃的了,我喂你好不好?”
我用的是哄人的口吻,原以为她会开心点,没想到她却呜咽了一声,擡眼的瞬间有泪水流下来,但立刻被打着吊水的那只手抹掉。
她红着眼睛瞪我,像一只试图呲起牙齿的小兽:“你这次,打算什幺时候走?”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她就猛地甩开我的手:“你现在就走吧,求你了……”
她用两只手捂住头蜷缩起身体,像是拼命躲避着什幺,连鲜血顺着输液管往上回流都不在意。“姜年……你放松一点……”我急急去拉她,她却愈发猛烈地挣扎,疯了一样地发出绝望的嘶吼。
“你走啊!”我不得不放开手,她缩在床角喘息,拖着哭腔哑着嗓子继续说,“你要走就不要回头,不要再折磨我了,行不行?”
“等你好了我就走。”我沉声回答她,隔着这张单人病床看着她稍稍平静下来,输液管里的红色慢慢降下去,只在管壁留下浅浅的粉色。
剧烈的情绪波动像是耗尽了她的体力,她一边喘气一边把额头抵在倾斜的床板上,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嘴唇翕动着喃喃低语。
我正要往前凑一点去听她在说什幺,却恰好看到一道结了痂的红肿伤痕,从被扯歪的领口露出来。
病号服的扣子很松,轻轻一撩就开了,她来不及躲闪,胸口就被暴露在我眼前。“这是什幺?”即便事先知道那些伤疤的存在,亲眼看见的时候也难以接受。我甚至不忍心用手去摸,只好虚虚地从那些伤痕上方抚过。
胸口是很脆弱的位置,她长得又瘦,很容易受伤,之前即便我会打到,也是点到即止。可现在她的胸口却几乎被各种各样的伤疤叠满,形状各异的青紫红肿上隆起一道道嶙峋的血痂,有的已经快要脱落,有的还肿着,明显是不久前刚打出来的。
就连乳晕上都有半个浅褐色的牙印,即便已经快好了,痛感还是会沿着清晰的形状传到我身上。她开始还试图挡一下,但很快就失了力气,干脆闭上眼任由我把剩下的扣子都解开。
她又瘦了很多,轻到我只是擡一擡手就能掰着她的肩膀去看她的后背。她背后的伤痕更加的惨不忍睹,中间横亘着的白色纱布下面,应该就是让她发烧的罪魁祸首。
“到底是谁,下手这幺没有分寸?连伤口都没有好好处理,所以才会发炎吧?”那疼痛仿佛同时作用到我身上,让我忍不住喊出来。
“你应该侧躺,压着会痛的。”我不管她是不是打定主意不理我,扶着她赤裸的肩膀温言叮嘱。她攒够了力气,一边缩起肩膀远离我的手指,一边淡淡地说:“就是想要痛着,只有身体痛着,心里才没那幺痛。”
“说起来,我还挺感谢他们的。要不是他们给我这些,我早就痛死了。”她可能是发现这些话让我僵在原地,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想要抱抱她,却发现胳膊抖得擡不起来。郁积了一个早上的愤怒想要找一个出口,可找来找去,最应该被谴责的,却是我自己。
我为了她身体上受到的伤害而愤怒,但原来真正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因为我的放弃而产生的痛苦。“对不起,姜年,”我趴在床边真心诚意地流下忏悔的泪水,“我能做点什幺来帮你吗?只求你别再伤害自己。”
“我什幺也不要了……”她摇了摇头,把衣服拢好往薄被里缩,这一次我离得足够近,听清了她的呢喃,“我什幺都不想要了,求求你放过我,别管我……不然等你走了,我只会痛得更厉害……”
我揪着床单泪如雨下,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我良心上的藤条,反复提醒我犯下的罪孽。我不该培养了她的奴性又丢开她,如果时间能倒回,我情愿自己没有签下那份主奴合约。
不,如果时间能倒回,我情愿回到第一次跟她见面的那一刻,我情愿没有接下那份经纪合约,甚至情愿没有认识过她。
如果没有认识的话,无论她是还像从前一样独自在人海里浮沉,还是找到另一个稍微靠谱些的人同行,都比现在这个样子强吧?
“刘……刘姐……”有人拍我的肩膀,把我从愧疚的黑洞中往回拉了一把,我迷迷糊糊地擡头,助理拎着几个饭盒,正担忧地看着我,“馄……馄饨……我还另外买了粥和鸡蛋,你也吃点吧?”
“好,谢谢了!”我抹掉眼泪,发现她不知道什幺时候已经把衣服的扣子都扣起来了,端正地坐在床头。我连忙帮着竖起小餐桌、把早餐一样一样打开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