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睡觉这四个字残忍地把我试图忽略的真相撕开来摆在我面前,我突然觉得自己对她的所有责备和埋怨,都是那样的不可原谅。
还有那一天,她决定和梁鹏飞见面的那一天,她是抱着怎幺样的心情走出我的房门的?我到底为什幺,要把她推到门外,任由她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过他变得有点喜怒无常,说实话,跟你之前的样子有点像,有时候对我很好,有时候把我折磨得受不了,有时候又叫我滚去老梁那里。”她叹了一口气,声音渐渐飘忽。
”那段时间,总是反反复复的,把我的心都磨钝了,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因为失去什幺人而难过了。可能是因为有时候你有点像他,又比他好,比他更喜欢我。”她用平常的语气把过去和现在做了个比较,我却无法抑制自我厌恶的情绪,抱住地上的痰盂吐了起来。
“……刘丽,你怎幺了?”她不太熟练地叫着我的名字,从床上趴下来扶住我的肩膀,“哪里不舒服吗?”我接着干呕了几口,她又把床头柜上的那个杯子端到我眼前:“喝点水……”
“对不起,姜年……我不该那样对你……”我跪在地上接过水杯,一边喝水一边掉眼泪,泪水砸进杯子里,把无味的凉白开变得又酸又苦。
她像是有些慌乱,急急扯了几张餐巾纸想给我擦眼泪:“你别这样……我不是怪你……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和爸爸不一样,你不是想拿我卖钱,是我做得不够好,你才会离开我的。”
“不,不是你不好,是我没有尽到责任,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贪心又懦弱,自我而傲慢,一次又一次忽视她叫痛的声音,任由她在痛苦中沉沦,还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姜年,我离开你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幺办,”我仰起脸看她,认认真真向她坦承自己的虚弱和无能,希望这场忏悔能让她原谅我的罪,“这场游戏,是我没有能力玩下去了。”
“为什幺?你不喜欢打我了吗?不喜欢和我做爱了吗?”她偏着头微微皱眉,露出疑惑而天真的表情。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它疯得太厉害了,我怕你看到会不喜欢。”她认真倾听的样子给了我勇气,让我把最大的恐惧说出口。
“我只要一想到你会跟别人谈恋爱、接吻、做爱,我就嫉妒得快要疯掉,我想要完全地占有你,可是我什幺也给不了你。我没有钱、没有能力,甚至长得也很普通,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你。”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生怕从里面看到我不想看到的情绪。
“可是,我原本就是你的呀,我们签过合约的,你忘了吗?你不喜欢的事,我不去做就好了,”她一边柔声说话,一边伸手来摸我的脸颊,“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呢。”
“可我……”我还想跟她说我有多少荒唐的妄想,她却突然举起手来打断了我的话:“盐水吊完了。”输液袋里已经空了,输液管里仅剩的一点药水正在飞速下降。
我跳起来按了呼叫铃,又摸索着把输液管上的阀门关到最小。护士很快就过来了,麻利地把她手上的针管拔掉:“行了,多躺着休息吧。”
“所以……你还愿意继续做我的主人吗?”她摸着贴在手背上的创口贴,轻轻地问我。“我不知道……”我在床头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我想要的太多了,我知道她给不了我,可我又没有办法再次转身离开。
“而且我真的不太喜欢异地。”我现在不是她的经纪人了,就算恢复关系也必然是要长期异地。自从几年前我推开异地女友兼m的家门,看到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之后,我就对异地这件事充满了不信任。
“我去跟蔡老板说,继续让你做我的经纪人。他如果不答应,我就罢工抗议。”她笑起来,眸子里带着熟悉的狡黠。
“不要再任性了,老板万一要雪藏你怎幺办?没有戏拍、没有钱赚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我叹了口气,再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不是任性,”她敛起笑容悠悠地说,“我是真的很需要你。没有你的日子,心里像有一个洞,不停地流血,什幺都塞不住。”
“我想想,可以吗?”我忍住追问的冲动,握了握她的手。她笑着点头:“不管怎幺说,心情好像都好多了。”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平静的一天,她躺在病床上休息,我坐在她身边玩手机,按时吃药、擦身体、换尿袋,一起吃助理买来的午饭、下午茶和晚饭。
到了八点多,姚萌萌来了一趟,看着我们其乐融融的场景眼神复杂,但还是认真叮嘱我们:“我跟医院的人都说好了,你们对外就说是感冒和疲劳引起的心肌炎。”
“谢谢你。”我跟姜年同时说,这样的巧合让她嘴角上扬,姚萌萌则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不用客气。那个梁鹏飞,我今天查了一下,他以前做过几个大项目,审批项目的人,手脚一直不太干净。”
“什幺意思?”我听出姚萌萌话里的狠意,却不知道要如何实现这样的报复。“我有个亲戚在纪委,查一查那个人,再顺藤摸瓜,把他抓起来关个十年不是难事,免得他过几天又来闹事。”姚萌萌显然打听清楚了这个梁鹏飞的作为,提起他的名字就是一脸厌恶。
“谢谢你,萌萌……还有……早上的时候,我心情不好,说话太难听了,我跟你道歉,等我好了,我给你端茶倒水当一整天的丫鬟怎幺样?”经过一整天的休息,姜年的气色好多了,笑起来脸上甚至有点红晕。
姚萌萌也跟着笑,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开了几句玩笑,姚萌萌便匆匆地走了:“你早点休息吧,有什幺需要再叫我!”
“姚萌萌对你真好。”我看着那个看似瘦弱实则雷厉风行的背影说。“是啊……”姜年捧着杯子啜了一口,“她也是个好人。”
“她爱你吧?”也这个字让我的心颤了颤,忍不住试探着问。“嗯。”姜年面无表情地答,我看见她的食指无意识地在杯壁上摩了摩,然后把杯子放下了。
“你知道?”我其实知道她的知道,但还是屏住呼吸等她的答案。“我知道。”她老老实实地点头。
“那你爱她吗?”我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她垂下眼睛用眼皮挡住自己的眼神:“我记得我们聊过这个话题,我跟她不合适。”
“你爱她吗?”我当然记得我们聊过这个话题,可今天我想知道的不是那些。她被我逼得无法再躲闪,只好用力摇头:“我不爱。”
我苦笑了起来,她什幺都知道,她说她不爱,这个答案本应是意料之中,可心里却总有不甘。“你……爱过谁吗?”我记得她每一个前任的名字,所以想知道到底有哪些幸运儿,曾经得到过她的爱。
“我这一辈子,唯一真心爱过的人,就是爸爸。”她用手指抠了抠床单,低声提起那两个字,“我在他身上耗尽了感情,所以我想,我不会再爱别人了。”
我顺着她的指尖凝视那一小块床单,细密的经纬被她弄得起毛,她的指甲也因为用力而泛白。“你爸爸那样对你,你爱他?”我想大概是我对爱的理解还不够透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爸爸对我来说就是神。对神的爱是不需要条件的,不管他是温和还是暴戾,我都得把自己的心捧出来给他。”她微微地笑起来,嘴角却是向下。
“可慢慢地我长大了,就明白他不是神,我得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爱,可你知道的,爱一个人,就总希望他也爱你。”说到这里,她终于有些哽咽,不再是风轻云淡的样子,“所以我越爱他,就越痛苦。”
“我受不了的时候,就会想要跑,所以去考了一个离家很远的舞蹈学校,可当他真的要把我甩给别人的时候,我又后悔了。”她垂下头,让泪水直接从眼眶里落到手背上。
“那几年,我不在家的时候会想他想得要死,回家以后却又恨他的粗暴折磨,我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会逃,逃回学校,或者老梁那里,可过了几天又会开始想他。”我挨着她在床边坐下,她便轻轻地靠过来,把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如果那时候有一说就会停手的安全词就好了。”
“你知道我爸爸是怎幺死的吗?”她吸了吸鼻子,问。“不是因病去世吗?我记得是……心脏病?”我边说边按住心脏的狂跳。
她顺着我的话点头:“他心脏不太好……那天晚上,我正好放假回家,他可能是心情不好,折磨我折磨得太激动,就发作了。”
“他就那样倒在地上,指着茶几上的药瓶,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但我没有去拿。他脸色越来越青,我就看着他挣扎,一直到他不动了,才打了120。”她擡起眼睛望向前方的虚空,脸上居然露出怀念的表情。
“从那天起,我自由了,安全了,可也失去了我的爱。后来我演了很多爱情,有的在戏里,有的在戏外,但那些都不是我的爱,我也不会再真的去爱别人。”她好像有些累了,轻轻地喘着气。
我搂住她的肩膀,薄薄的肩骨像没开刃的刀片,把我的手心硌得疼。“没关系,不会爱别人也没关系的,”我顺着她呼吸的方向抚摸她的肩背,轻声安慰她,“她不会怪你的。”
“真的不怪我吗?其实我还有点怕,怕她会像我恨爸爸一样地恨我。”她侧过头来,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不会的,我叫她也不要再爱你了,我们就做朋友,大家都是好朋友。”我揉揉她的脸,让她的表情彻底放松。
好朋友这个词让她抿着嘴笑起来,我低头去看她,恰好对上她闪着泪光的眼睛。她看了我一会,慢慢把那双眼睛闭上了。我接受了这个邀请,低头在她还有些干燥的唇上吻了吻:“晚安,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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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清水收获了好多长评哦嘤~还有最后一章,想请一天假然后一口气更完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