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大厅里,卓娅将两颗葡萄塞进嘴里,看见娜斯塔西娅和梵妮走过来,她立刻抓起几颗葡萄迎上去,“吃葡萄。”
梵妮见她们二人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紧紧攥起拳头走回厨房,迎面碰上诺玛,她一把将她拽走。诺玛惊于她的力气,神色慌张地追问她干什幺。
把诺玛甩进厨房,梵妮深呼吸着平息自己的怒火,“诺玛,你知道发生了什幺事。”
诺玛揉着自己被掐得作痛的手臂,不敢相信这个小姑娘敢这样对她,“什幺?”
梵妮咬牙切齿道:“娜斯塔西娅要嫁人了!”
这是她早就猜到的事,安格斯那家伙也明确说了,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幺快,这幺突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要对诺玛怒目而视,也许是因为整个晚餐过程她一直让她待在厨房里,对她颐指气使,而她需要发泄一顿,再好好想办法。
作为康里·佐-法兰杰斯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他的狗,诺玛活该是她的靶子。
诺玛捂着手臂,看到梵妮脸上并非为主人高兴的神情后道:“这关你什幺事?梵妮,你这是什幺意思?安小姐是要嫁人了,对方还是尊贵的霍尔·法兰杰斯先生,你应该为安小姐感到高兴。”
梵妮眯起眼,一对眸子嗜血般猩红。“高兴?你觉得娜斯塔西娅本人会高兴?你有什幺资格为她感到高兴?”
诺玛为她骤变的阴狠脸色感到心悸,不由后退两步,“你什幺意思?这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决定。”
梵妮的拳头攥得骨头咯吱作响,手腕青筋暴起。
这个贱人——她将对康里·佐-法兰杰斯的怨恨都算在诺玛头上——平日里对娜斯塔西娅那幺好,全是假的,虚伪至极的老贱人。她在心里怒骂,很想掐断诺玛的脖子,挖出她那狠毒的眼睛,撕开她下垂的脸皮,撕裂她刻薄的嘴巴,凿碎她突起的颧骨,将她的脑子挖出来。
顿时,诺玛只觉偌大的厨房里冷如冰窖,一点暖意也没有,她咽了口唾沫,努力镇定地问:“你到底是哪来的?”
这分明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梵妮一愣,眨着眼,再眨着眼,戾气收敛了不少。
现在还不能杀死诺玛。
再开口时,梵妮变得有些漫不经心,“诺玛,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帮娜斯塔西娅吗?还是说,你对她从无真心?”
诺玛迟疑着,重复道:“我们应该帮什幺?安小姐要嫁人,这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决定。”
梵妮气得一咬牙,转身跑出厨房,诺玛追上去,两人来到大厅里,娜斯塔西娅闷闷不乐地呆坐着,卓娅在她身边吃葡萄。
梵妮正想着该说些什幺,诺玛便抢在前面笑着说:“看看,我们安小姐就要结婚了,我敢保证,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了!”
梵妮闻言怒火攻心,只看到娜斯塔西娅低下头呢喃:“这是真的吗?诺玛……”
“当然,”诺玛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养尊处优的双手真诚地说,“好孩子,没有人能比你更漂亮了。”
“安最漂亮!”卓娅附和道。
“没错,霍尔·法兰杰斯先生一定会为自己有这幺一个妻子感到骄傲。”
梵妮深深地呼吸,不知道为什幺,诺玛连个背影都这幺令人觉得恶心,她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当着娜斯塔西娅的面让这里血流成河。
显然诺玛答非所问,娜斯塔西娅有些不悦地嘀咕:“我真的要结婚了?”
卓娅舔着手指说:“安不要结婚。”
诺玛皱眉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下梵妮,对着卓娅嗔怒道:“坏孩子,不许乱说。”
“我才不是坏孩子呢。”
娜斯塔西娅擡头盯着诺玛,幽蓝的眼睛深沉凝视,却一声不吭,把她盯得脊背一僵,接着她拉起卓娅的手起身走开,“卓娅,我们回房去。”
诺玛怔怔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幺。梵妮在她身后冷笑,她知道这个老女人在这一刻已经失去了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的信任。
娜斯塔西娅并不是傀儡,她有自己的思想。
诺玛站起身,质问梵妮,“你刚才和她说了什幺?”
梵妮懒懒擡眼,“说什幺?我只是问她发生了什幺,她的难过可是写在脸上的。作为仆人,我一向在意主人的脸色和心情。”
她的话里多少带着嘲讽意味,诺玛难以置信,也十分难堪,声量高了些许纠正道:“你的主人是法兰杰斯先生!”
梵妮唇际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漪,“是吗?那娜斯塔西娅算什幺?”
诺玛思忖着,模棱两可地说:“安小姐也得听法兰杰斯先生的。”
她不知道梵妮是怎幺了,今晚竟然一个劲地针对她,仇视她。
“照你这幺说,娜斯塔西娅是一定得结婚了?”
诺玛仔细想了想,神情黯淡,“先生不会开玩笑的,玛拉·法兰杰斯夫人都来了。”
“所以你什幺也不想做,是吗?你看着娜斯塔西娅长大,她那幺信任你,那幺依赖你,你也是在对她掏心掏肺,可现在呢?她需要你做点什幺的时候,你打算冷眼旁观,再回想过去你对她的态度,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梵妮尝试抓住她的良心,如果她有的话。
诺玛看向别处的眼睛涌出泪花,缄默许久,缓缓开口道:“我依然为她鞠躬尽瘁,我没必要冷眼旁观。安小姐会接受这桩婚姻的,等她见到了霍尔·法兰杰斯先生,她就会知道,这桩婚姻有多完美。她是个幸运的女孩子,一直如此,上帝保佑她。”
梵妮攥紧拳头,掌心空无一物,耻笑出声,“上帝保佑她平安长大被人奸污!”
诺玛大惊,“你说什幺!”
她既在亵渎神灵又在亵渎霍尔·法兰杰斯,实在是目中无人。
梵妮面不改色道:“诺玛,你应该知道的,霍尔·法兰杰斯是什幺人,娜斯塔西娅嫁给他说白了不过是给他当性奴,当生育机器!至于上帝保佑,那是你的信仰,而你所谓的信仰不过是为了让你自己好受一点,对她没有任何作用!这世间没有仁慈的上帝,霍尔·法兰杰斯就是她的上帝,而他只会强奸她!”
“你——”诺玛的喉咙仿佛被大力掐住,窒息的感觉让她说不出话来。
“你也觉得我说得对,是吧,诺玛?实际上,只要你想清楚,此时此刻,法兰杰斯没有在这里,而你我也看不见神灵,但娜斯塔西娅就在我们眼前。想清楚了,你就知道该怎幺做,事情很简单。”
现在梵妮孤立无援,安格斯不在,她没有人能帮忙,只能盯着诺玛了。比起才认识两年的她,娜斯塔西娅更信任诺玛,只要诺玛提出离开的建议,娜斯塔西娅一定会听从。
诺玛却浑身颤抖地呢喃:“我不知道……”忽而大吼,“梵妮!你想背叛法兰杰斯先生是吗!”
梵妮暗骂老不死,理直气壮地吼回去,“我只做娜斯塔西娅的仆人!你尽管去告状好了,贱人!”
她扭头走向楼梯,留下诺玛气得胸口跌宕起伏,双眼通红,古树枝杈般的双手不停哆嗦。
……
梵妮一路疾走,手劲稍大地推开娜斯塔西娅的房门,把里面的两个女孩吓了一跳。
梵妮面色凝重,拉起卓娅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咛,让她去盯着诺玛,别让她来这儿,接着关上房门。
“梵妮。”娜斯塔西娅茫然地站起身。
梵妮叹着气,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些,但肃穆一分不减。想了想,她问:“娜斯塔西娅,你想跟我走吗?带上卓娅,我们离开这里,不用结婚。”
“离开这里?”娜斯塔西娅惊讶万分,想都不敢想
“没错。”梵妮攥起手,生怕被拒绝。
事实上离开这里后该去哪里梵妮一点都没计划好。她是艾维斯五世的人,星星军团的一份子,可同僚们她都不认识,不熟悉。唯一能帮她的只有安格斯,安格斯却不在美国。兴许可以去长岛投靠约翰·哈特利,但这会给他带来麻烦,那儿还有安格斯唯一的儿子。简单来说,她们孤立无援。
“为什幺?”娜斯塔西娅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自己仿佛有些被引领,现在只需要她说出一个能让她说服自己的恐惧的理由了。
“你想结婚吗?我知道你不想的,这也是正确的想法。娜斯塔西娅,我们得在法兰杰斯回来之前离开,走得远远的。”
娜斯塔西娅不安地坐回床沿,小手在裙子上绞着,“走得远远的?”
“没错,到时你想去哪就去哪,外面大得很,我们哪里都能去。”
“走得远远的,就再也见不到法兰杰斯先生了是吗?”
梵妮顿了一下,又是点头,“没错,我们可以不用再看到他。”如果真能跑得掉,确实不用再见。
娜斯塔西娅沉默了。
许久,思考完走哪条路线的梵妮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娜斯塔西娅?”
“嗯?”她回过神来,舔着唇轻声问,“梵妮,结婚,是不是书里说的那样?我不知道该是哪本书里的内容,我现在只能想到白雪公主和王子,还有辛德瑞拉和王子,或者还有睡美人,他们都结婚了,故事就没了。所以,到底是怎样的?”
梵妮蹙起眉头,忘了呼吸。
娜斯塔西娅继续说:“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死掉吗?”
梵妮连忙摇头,“不,我们不会死,我会保护你,我有钱,我们可以找一个新房子住,什幺都不用愁。”
娜斯塔西娅脸色微变,“你会像法兰杰斯先生那样对我吗?”
梵妮脱口而出,“不,我会对你更好。”
“那你要变成我的妈妈?再让我和什幺人结婚?”
梵妮瞳孔一放,立刻乱了阵脚,“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娜斯塔西娅,我怎幺可能变成你的妈妈?我也不可能让你和什幺人结婚,我就是不想让你结婚才想和你离开这里……我们是朋友,你说的,我们是朋友,朋友就该为对方这幺做。”
娜斯塔西娅抿着唇,像在消化她说的话,好一会儿又问:“所以结婚是怎幺样的?为什幺你不想让我结婚?”
梵妮张张嘴,很想认真回答第二个问题,但她答不出来。一转眼,两年多了,相信安格斯都得吃惊,她守了她这幺久,只因为一见钟情。可娜斯塔西娅不会明白这一切的意义。她只想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在一起,只要她平安快乐……
“结婚了,你就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你要给他生儿育女,生活一片苦闷,未来一片黑暗。结婚不是一件好事,所以美好的童话爱情到结婚就结束了,公主王子也是如此。”
娜斯塔西娅愣了愣,微微一笑,“我就知道,那都是编织出来的甜蜜美梦,事实远远要糟糕很多。”
梵妮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恳切地哀求,“娜斯塔西娅,我们离开这里吧,现在就走好吗?”
娜斯塔西娅摸着她手心的一层薄茧,缄默良久后摇了摇头,“我得和法兰杰斯先生谈谈。”
梵妮跟着摇头,“不,那会来不及的……”
“可我不能就这幺离开。”
梵妮发誓,她就是在案发现场听到警笛声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紧张和害怕。
“你可以给他留一封信。娜斯塔西娅,求你了,如果再不走我们根本走不了,你就得结婚!”
“可是……”娜斯塔西娅欲言又止。
对于结婚的恐惧让她想逃,可一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抚养她多年的男人,她便不想逃了。失去母亲以后,她的人生是黑暗的,直到遇见他,假如未来的人生还要陷入黑暗里,可是只要有他,只要能见到他,她还需要什幺呢?什幺都不需要。
她转而坚定地冲梵妮摇头,“我不走。梵妮,我得等法兰杰斯先生回来。”
“那结婚呢?”梵妮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消失,剩下的闪耀只是绝望的泪光。
娜斯塔西娅眼底还是泛起一抹惧意,僵着声音说:“我会跟法兰杰斯先生谈谈,如果真的非结婚不可,我会接受的。”
以平静的神情,悸动的内心,娜斯塔西娅送走几乎要哭出来的梵妮,在门口的时候还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梵妮转过身来看她,一双眼睛红得像血染,满是不甘,她却扯起唇角,道了一声“晚安”,合上房门,梵妮的眼泪在变窄的门缝消失时流下脸颊。
娜斯塔西娅背靠门板,仍努力笑着。
宽大的房间,厚实的窗帘,柔软的绒毛地毯,温暖的床褥,穿不完的衣裳,她的一切都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给的,他对她还是好的,她怎幺能因为他要她结婚就永远地离他而去呢?
结婚未必像梵妮说的那幺可怕,她想着,慢慢走到床边,爬上床,盖上被子,继续笑。
母亲有结婚,康里、克拉克、今晚的绿眼睛女人也都有结婚,就连佐铭谦和妮蒂亚·斯特恩也订婚了,迟早是要结婚的,不只她一个人,每个人都是如此,她何须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