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心知这老嬷嬷难缠得紧,端出皇后应有的端庄笑面:“嬷嬷请说。”
“谢娘娘体谅。”田嬷嬷作势蹲身行了半礼,“娘娘是让陛下破了身子?”边说,边上下打量元娘,似是要穿透衣衫,看进那具新雪似的纤细身子里。
元娘被这如蛇的目光扫得不舒服,不动声色往侧里避了避:“嬷嬷说笑了。妾嫁予陛下,若非与陛下同榻,难道还能有旁人?”
“娘娘误会了。”田嬷嬷跟着挪动,探寻的目光牢牢锁住元娘,“老奴是想问,陛下是怎幺破的娘娘身子?弄了几回?”
元娘略一思索,垂首作娇羞态,蚊声:“一回……便罢了。嬷嬷怎的、怎的问这些……”答着,手里的帕子绞得乱七八糟,衬着飞红的面颊,确是羞赧不能答的娇娘模样。
田嬷嬷心内啐了一口,只道是个没肏开的,信口安慰元娘不妨事,接着问:“那这一回,娘娘感觉如何?可肏到宫口了?”
元娘大惊,强忍着不变脸色,佯装羞涩擡眼瞟向主座的冯太后,只见一身青衣的妇人微微含笑,居高临下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元娘瞬间了然。后宫阴私谁人不知,但到底不曾放到台面上,这田嬷嬷定是得了冯太后的授意,才敢当众说出这般淫语。
冯太后喜静,算上随元娘从长乐殿来的四个宫女,此时殿内也不过区区十六个宫人。十六双手做事未必有多利落,十六张嘴传话却能逼死人,难怪冯太后突然邀请,是在慈仁殿内设了鸿门宴,要强逼元娘当着两殿宫人的面亲口说出闺阁秘事,照着她的脸打她个难堪。
“这……如何说得?”元娘怎肯受冯太后钳制,先断她后路,“妾知太后、嬷嬷是为了教妾规矩,好伺候陛下,只是殿内犹有宫人,妾实在……说不出口。不若请嬷嬷到长乐殿,只我们两人,妾再细细说道?”
田嬷嬷自然不肯去元娘的主场让她拿捏,元娘则顺势咬定自己害羞不肯答。
正僵持着,主座的冯太后蓦地笑出来:“也罢。慈仁殿里说不得,便去温玉堂里说吧。”
温玉堂正是内教坊在宫中设立用以调教宫女子的处所,哪里是能去的地方,元娘一吸气,强定心神,婉声说:“陛下当年求娶时,亲口说过儿媳不必去温玉堂,太后何必违了陛下的意思?不过,若是陛下有意,儿媳自无不从,不如派人去请陛下?”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陛下怜惜皇后年纪尚小,恐受不住温玉堂的手段,这才免了,如今皇后已承了宠,再推三阻四,坏了祖宗规矩,说出去岂不是令天下人耻笑?”冯太后仿佛看小辈无理取闹,“田嬷嬷,请皇后去吧。”
田嬷嬷应诺,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粗壮妇人应声逼近元娘。
眼见胳膊要被钳住,元娘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放肆!既无君命,谁敢上前!”
两个妇人一震,犹疑不前,冯太后手中的茶盏重重落桌:“大呼小叫,哀家看皇后才是放肆。还不动手?”
身旁四个宫女在粗使仆妇面前根本不顶用,三两下就被推倒在地,元娘自知这一遭恐怕躲不过,索性露出骨子里的凶性:“太后非要送儿媳去温玉堂,难不成是知里边的好处,这才请儿媳去好好品尝?”
这一句可戳了太后的肺管子,她勃然大怒,一时竟无法自控,一只茶盏直摔到元娘脚边,茶水溅了元娘半个裙笼。
“皇帝真是惯坏你了!”冯太后喝令,“田嬷嬷,送皇后过去好好教导!再派人去通知皇帝……”
“母亲要通知朕什幺?”殿外忽然传来人声,盈盈含笑,一句震得殿内人再不敢动弹。
李穆撩帘入内,权当没看见一地狼藉,只说,“先请皇后下去。”身旁两个宦官立即领命,毕恭毕敬上前请元娘。
元娘松了半口气,念及冯太后怒气未消,李穆八成要替她倒这个霉,慌忙看过去。李穆脸上却风平浪静,眸光都不曾分她半缕。
她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和李穆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背突然一暖。
原是李穆借着大袖遮掩,轻轻握在她手上。
“还不收拾,慈仁殿的宫人果真是笨手笨脚,难怪惹母亲生气。”握完那一下,李穆跨过浸在茶水里的碎瓷,跪坐到冯太后身边,乖顺竟胜给冯太后捶腿的宫人。
冯太后意气少舒,但仍不松口:“惹哀家生气的,分明是你那好皇后!”
无他,元娘那一句话,实在是一脚踩住了冯太后的痛处。
冯太后出身民间,由选秀入宫,自是在温玉堂受尽了磋磨,也正因那锻炼出的一身媚骨,才缠得住先帝,乃至得了一夕恩赏,生下李穆。
先帝于嫡庶之分有近乎偏执的狂热,彼时前头有两个嫡出皇子,尚为才人的冯太后自认不能在儿子身上押宝,平日里又要练温玉堂的功夫,只能由主殿的玉昭仪借故将李穆抱走。
待玉昭仪失宠倒台,冯太后在宫中坐稳位置,终于有机会将阔别的儿子接回身边,谁知前头那两个皇子夺嫡败露两败俱伤,先帝本就子嗣不丰,宫中皇子只剩一个李穆。先帝就此病倒,封李穆作太子前倒还记得一道圣旨把仅剩的儿子过继到了先皇后名下。
算下来,冯太后虽贵为太后,在李穆登基前,其实一日都不曾享过天伦之乐,不曾让李穆唤过一声母亲。
夜半梦回,她思及当年如何弃了颜面在先帝处婉转求欢,尚且年幼的李穆又是如何与她生生分离,恨极怨极,再看夺了李穆全部心思、没进过温玉堂的元娘,活像见了先皇后,难免起嫉恨之心,只恨不能让元娘也像她当年一般在温玉堂里掉一层皮。
这点狭隘心思不能见光,冯太后心念一转,放软语气:“哀家也并非存心与小辈过不去,只是你那皇后,未免太不懂事了。”
“皇后出身清流,年纪又小,难免有些傲气,母亲何苦与她计较?”李穆接了宫人递来的茶具,亲手为冯太后调茶膏。
“正是她年纪小,不懂如何伺候,又不肯去温玉堂,怎幺能解你朝政辛劳?”冯太后顺势说,“哀家前些天挑了些好人家的姑娘,都是些伶俐乖巧的,不妨由哀家出面,设个宴请她们进宫。”
“都依母亲的意思。想来母亲也寂寞,请些年轻人来说说话也好。宴毕自会送她们归家,母亲不必再花心神安排了。”
三两句曲解了她的意思,冯太后表情一僵,李穆兀自取了茶壶点水,沸水冲入茶盏,茶筅击沸,青绿的茶汤面上霎时堆出犹如乳酥或是积雪的白沫。
“只是母亲需知,”李穆放下茶具,恭顺地将茶盏托到冯太后面前,“您做太后,是因您的儿子在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