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淼坐在靠窗的卡座里，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慢慢滑动，眼睛始终盯着指尖。
二十分钟，女服务生给他添了六回茶水，每次他微笑着说“谢谢”，年轻女人的脸总是微红一下；邻座的几位姑娘频频侧目，他权当没看见。这个年纪的人大多是视觉动物，很难不对出挑的异性多瞧两眼。
他的拇指在食指的第二个指节侧面留下深深掐痕，垂下眼时目光放空，不知漫无目的在想着什幺。宠物在等待饲主回家时常露出这种神态，猫狗或者稍通人性的其他动物，蹲卧在玄关盯着门；还没听到脚步声，也没嗅到熟悉的体味，因此呆呆地看一会儿地面又看看门，耳朵垂下去，又竖起来，尾巴略微焦躁地摇动。
张霈走进约定的餐厅时他就是这个样子。穿着黑卫衣牛仔裤坐在那里，像个气质温和、在女孩堆里如鱼得水的男学生。
她一进门他就知道她来了。一擡眼，眼睛里立刻有了神采，眼波漾出一圈又一圈涟漪，一圈叫依恋，一圈叫贪得，一圈叫执迷不悟；如此一圈一圈在青年的眼睫上泛出迷蒙雾气。
徐淼弯起眸子，目光追随着她坐在对面，说：“迟到了二十一分钟。”张霈这几天临时被老师抓去打白工，又是跟企业交接的档口，算半个正式场合，老师反复叮嘱着正装出席。她落了座，叹口气说：“对不起，不想挤地铁，路上又堵车....”徐淼招手示意服务生拿菜单，说：“不要太累了。”张霈扯掉领带扔进包里，又擡眼问他：“交换的名额就这幺让给别人了？”
徐淼慢慢地盯着壶嘴将茶水注入杯子里，说：“你不也一样。”张霈接过茶水，低低地说：“我不一样。我爸身体不好，又不懂照顾自己，不盯着就不让人放心。”徐淼点一点头，握紧她的手，轻轻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的袖口露出一点伤痕，像是刀疤；手指上有深深浅浅的甲印，深紫的，红的，大片发青的。
张霈挪开眼，问：“好好吃药了吗？”
“嗯。”
“下次什幺时候看医生？”
“月末。”
“听医生的话。”
“嗯。”徐淼轻声说：“我们已经一周没见了。”
张霈压住痛心看她这位结交了近九年的好友。这种过度的依靠几乎叫她喘不过气，可是如果她真的放手——后果会怎幺样，真让人不敢去想。
徐淼尝了几口清淡的菜就住了筷子，张霈敲敲碗：“这可是我的第一份工资，多吃点儿吧。”徐淼笑起来，重新拾起筷子，说：“我想在学校外面自己住。”张霈说：“可以，自己住也比较方便。”他说：“已经租好了，就在学校附近，两室一厅，带阳台，房东说可以养宠物。”张霈问：“租两室干什幺，想养猫不用单独留一间屋子，你的钱够用？”“够用，姑姑也给了一部分钱——那间屋子是给你留的，要不要出来一起住？”
张霈顿了顿筷子：“…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张霈回宿舍时，室友贼兮兮地拦住她：“张霈，今天你哥来找你，在宿舍楼下等了好久。”
张霈心跳漏了一拍：“什幺？”
室友手舞足蹈地形容：“你哥啊！你有这幺个谪仙似的哥怎幺不跟我们说？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你哥微信能不能推一下？”
张霈浑身都紧张起来，心里咚咚跳着：“他...他说了什幺？”
“没说什幺，等了半个多小时吧，你没回来他就走了，哦对，还让宿管转交给你了东西——喏，放你桌上了。”张霈没去管那包东西，她转身去了楼梯间，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最底下，那个头像被点开过许多次，上一次的聊天时间却在三年之前。
他出国后连过年都没回来，现在为什幺回来了？
她抖着手指敲字，敲完又删除，几分钟后发送了一句话：“什幺时候回来的？”那头的输入框几乎立刻变成正在输入中，两秒之后又消失了。足足四分钟后，那头才发过来：“就这两天。”
张霈死死盯着屏幕，这个人又这样。
“回来待多久？”
“两周左右，处理一点事情。”
张霈轻轻地呼吸，生怕惊扰到什幺，她问：“回家吗？”
那头久久没有回复。
张霈握紧了手，她靠在桌边盯着屏幕，自己究竟在做什幺？又是在期待什幺？当年都做出来那样的事，难道他还可以当成什幺都没发生吗？他离开家里远远的，或许就是恶心透了——是她打破了最后一点亲情的温存。
她握紧手机，正打算放弃等待时，一条新消息跳出来：“不清楚，看情况。”
张霈没有回复，慢慢走回宿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