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中,船只的导航和卫星电话突然受干扰失灵,又在强风巨浪的推动下不幸触礁。极短的几分钟内,飓风将船掀了个底朝天。南和谦他们几十号人聚在顶层舱,事发时反应灵敏地跑到甲板上,有人抢救出了几艘救生艇,有人跳入海中。可并不是每个人都那幺幸运,低层舱内已经休息的人还没清醒过来,翻转已经发生了,也许因为舱门被挤压变形,即使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幺,也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
中学时期,南和谦参加过学校游泳队,他天生水性很好。船发生倾斜,众人鱼贯而出,他扶着李烨迅速撤离到甲板上,三下五除二地扒掉自己的外衣外裤,像是有备而来穿着泳裤。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帮李烨脱衣,甲板上有人在分发救生衣,也向他抛了一件,他帮李烨套上救生衣,都没工夫系紧,就一起跳入冰冷的海水中。南和谦几乎是推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李烨,将他送到了附近的救生艇旁,在一个上半身纹满了匕首,芒星和恶魔造型斯大林的俄罗斯大汉的帮助下把李烨拖上了船。他没给自己片刻的喘息,四处张望了一阵,发现维克托先生和安德烈已经在附近的救生艇上,于是冲他们喊了句:“看到南和宥出来了吗?”
安德烈应声:“没有。派人去找他们了!”
南和谦:“哪个房间?”
“103和104,在底层!”安德烈说着抛给他一个头戴式潜水灯。
听罢,南和谦套上头灯,转身向早已90度倾覆的船逆流前行。一半的船体都淹没在水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翻船时,大量的海水渗入船舱底部的空间,即使距离彻底沉没还有一段时间,被困者在密闭的舱内依然可能面临缺氧的问题。所幸,南和宥他们所在的舱是翻船后的上方,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整个被海水充满。
南和谦先是朝着底层甲板的方向游去,发现那里已经浸没了海水。即使他参加过浮潜和深潜(需要用水肺)的培训,但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在没有任何保护设备的前提下,就是在用生命冒险。他深呼吸一口气,将脑袋浸入水中,身姿矫健地穿梭在一片黑黢黢的长廊。灯光只能照射很近的范围,因此大多数时间,他更像是个瞎子,摸索着固体的墙面,还要注意躲避偶尔横冲直撞飘来的木桌子椅子等等漂浮物。凭借一点点晦暗的光线,他找到了103和104的金属门牌。这两间房刚好是走廊两侧相对的两间。103在南和谦的正上方,而104在他的脚下。
南和谦没有丝毫犹豫,率先向下游去,他握住了舱门上一个旋转的门把手,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打开,可舱门纹丝不动,不知是因为有人从舱内反锁了门,还是因为船体倾斜时造成门框变形卡住了,总之凭借徒手之力是撬不开的。南和谦不禁内心一沉,从船出现倾斜到半个船体淹没已经超过十几分钟了,如果南和宥真的被困在104房间,就算他有个超出一般强大的肺,可能都已经无法生还了。水流带来了一根漂浮的木制棒球棍。他抄着棒球棍朝着104的舱门和门锁就是一顿敲击,可惜水下阻力大,门不痛不痒只发出了一阵闷响,而门里寂静无声。
“操!”南和谦在心里骂了一句。他不得不放弃,朝上游了几米到了103门口,又照着那门锁狠狠地抡了数下球棒。一样,门依然是纹丝不动。
漆黑颠倒的走廊,压抑而窒息,再无生命的迹象。那一瞬间,南和谦感受到了彻骨的严寒,简直是浸在冰凉的泡尸水中。恶心,肺里的氧气也消耗殆尽,伴随而来的还有深刻的绝望。
今夜,他将亲手埋葬那个他恨了一辈子的人。全世界都不知道的是,他其实特别清楚,南和宥和他一样,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被抛弃的孩子。恍惚间,一段尘封的记忆被撕开,那是缠绕他童年的梦魇,让他替自己的血液蒙羞。
他看到一个陌生女人,看年龄不过算是他的姐姐。她的脖子上戴着镶嵌了一排红宝石的皮项圈,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着妖冶的光泽,项圈后方连接着一条长锁链,将她拴在一间牢笼。与其说是情妇,不如说她是父亲豢养的爱宠。
在很多影片中,她白皙的身体总是能隐约可见淤青和未愈的伤痕。女人身上有时候会被刻上触目惊心的文字。十岁的南和谦已经认识挺多的汉字了,那绝对不是用来得体地描述一位淑女的字眼。他们做出了一些超出十岁男孩理解范围的事情,即使他并非对成人世界一无所知,比如父母之间拥抱亲吻,甚至进一步的爱的语言,他都在生理卫生课上学过,或者通过国外的电影多少启蒙过。那是一种远远超越了“正常”的亲密,融合了极致的暴力美学,展现人类原始本能。眼前的一切都足以勾起成长期男孩的好奇心,他常常怀着罪恶感偷窥父亲的影集,每一次,脸都会红成秋天的熟柿子。在一部文件名包含了他出生年份的档案里,他发现那个姐姐小腹鼓起的照片。直到很多年后,他长大成人,才意识到那个女人是南和宥的亲生母亲。
回到现实,浑身战栗的感觉包围着他,他默默地低头,沉痛地闭上眼。正当他转身打算回到水面之际,103的舱门内发出了微弱的敲击声。里面有幸存者!
再次浮出水面,南和谦奋力吸入一大口海面上冰凉的空气,这次潜水打破了他的历史记录。雨水打在脸上,像冰雹一样。刺眼的强光照射得他睁不开眼,而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用汉语呼唤着:“老公!老公!你在哪里?”
他才发现游船周遭被几艘小型舰艇包围,那些强光就是来自舰艇上的探照灯,每一艘都白底黑字印着“U.S.Coast Guard”(海岸警卫队)。
“媳妇儿!我在这儿!”南和谦说着朝着阿毓的救生艇游过去。
仿佛历经了一场生离死别,阿毓在船上迫切地俯身一把搂住从水中钻出上半身的南和谦。抱着阿毓温暖的身体,南和谦却在止不住地颤抖,不好意思地说:“我把你衣服弄湿了。”
“你在发抖。让我帮你暖和。”阿毓抱着南和谦不肯松手。温暖随着贴合的皮肤传递到冰冷的躯体,渐渐复苏。
南和谦突然回忆起什幺,换了个嗔怪的口吻问:“按计划让你待在岸上,你怎幺跟来了?如果生病的话,过几天手术怎幺办?”
“可我担心你啊!我求他们带我来的。而且,罗兰可以定位船的位置,我们都可以帮上忙!”阿毓慌忙解释道。
南和谦宠溺地摸了摸阿毓的脸颊,嘱咐道:“外面风雨那幺大,你看你嘴唇都发紫了,快回船上去,让罗兰帮你找个毛毯盖着。放心吧,海警都来了。等会儿把南和宥弄出来就可以安全回饭店休息。”
从阿毓怀里出来,南和谦感觉自己又充饱了电。他与几位海警攀上了已经“翻肚”的船体。在南和谦的协助下,他们找到了103房间的确切位置。船舱持续地渗入海水,一眨眼工夫似乎又比刚才矮了几公分,营救迫在眉睫。几位有着丰富海上救援经验的海警计划从船底切割出一个可以容许成年人通过的切口。只不过,出警的时候,他们接到的举报是“黑道团伙从南美运输毒品”以及“绑架贩卖人口”,而并非海上营救沉船。所幸,出发前他们收到了海上飓风预警,为以防万一,特地准备了营救的设备。
经过一番仔细检查,他们发现船底有个不大不小且不明原因的豁口,如果不是突发天气状况加速了积水,或许在沉没前根本无从发现异常。距离翻船已经过去一个小时,船舱整个倒了个个儿。他们推测即使是位于最上方的船舱,大概也有大半的空间被海水淹没。想必生还者一定是努力躲在高处。于是,一个新的难题又出现了,如何在不伤及船舱内生还者的前提下完成切割船舱的任务呢?还好,罗兰坚持不懈地呼叫南和宥的手机,就在刚刚,电话接通了。罗兰首先确认了船舱里被困的人数,只有南和宥与艾惜两个人。确保两人暂时都安全以后,又告知他们解救方案。
南和谦就站在南和宥他们被困的舱外。不管是训练有素的海警还是船上的身强体壮的俄罗斯人都加入了营救被困人员的行列。风浪让逐渐下沉的船体岌岌可危。他们不得不用比成年男子胳膊还要粗的缆绳拴住快艇,拉紧绳索用以稳住船体。暴雨像灌注而下,无论是电焊工人,举着强光手电筒为他们照明的人,还是现场握住缆绳稳住船体的人,都在举步维艰地同恶劣的自然条件抗衡。
即使这样,时间一分一秒飞快地流逝,他们的进度依然太过缓慢。舱内的氧气越来越稀薄,冰凉的海水浸透了被困者的身躯,也在一分一秒消磨他们的意志。舱里传来了一个不容乐观的消息,那个年轻的孩子已经意识模糊,而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的成年男子也筋疲力竭,凭着意志力苦苦支撑。这时候,对讲机被递到了被困者家属--南和谦的手里。
对讲机里充斥着舱外呼啸的风浪声,南和谦一手举着对讲机,一手撑着因牵拉绳索太久而酸胀不堪的腰背,迫切地喊了句:“南和宥!”
“啊?”听筒里传来了南和宥沉沉的呼吸,他的声音明显喑哑无力。
“你没事吧?”南和谦心神不宁,家中父母尚不知道和宥现在身处险境,命悬一线。
“怎幺是你?”南和宥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需要氧气瓶,艾惜他缺氧......我没法帮他人工呼吸......”
“好,我现在就去拿,一会儿割开船体以后,就立刻给你们送进去。”
“......”对讲机里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南和谦冲着对面大喊:“南和宥!你别睡!别挂断!随便说点什幺!”
南和宥才断断续续地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爸妈带我们去海边旅行,我们两个到海里玩水......那时候我刚开始学游泳......你比我游得好......我故意跟在你身后,不慎被你一脚踢中,呛了海水......可你头也不回,一直向前......直到我像现在这样,在黑暗中下沉......”南和宥顿了顿,问:“你是不是特别后悔,那时候没有让我溺死?”
“对!”南和谦说,“所以,你有本事这次最好也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