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卢氏冷声说道:”看在你是郎君的门生,往日处事也妥贴的情分上,珑月身分老身便也不查了。纵使她真是房家缌麻亲,为了她好,却也不能再留在房家……”
韩纯臣看着一脸羞恼的房若晓,立时明白自己多嘴多舌多错事,他心急便张口打断卢氏,连忙摇手道:”不、不、不,你们误会了!珑月身世……”
“不必多言。”卢氏见他无礼,心中不快更甚。
她早就认为韩纯臣已是少年,不该不顾男女之防入内院。今日情非得已,必须和韩纯臣连手唱一出好戏,却非她所愿。听韩纯臣当着一干婢女面前唇枪舌战,屡屡提及女子的难以启口的字眼,她已不可能再忍让。
眼看卢氏神情冷峻,韩纯臣欲言又止,最终仍是开口道:”恕晚辈无礼,然而事关晚辈清白,晚辈仍旧要为自己辩解一句。珑月并非我安插进府。只是当年担忧若晓梦魇症状复发,前来探视时,和珑月聊了几句,日久才相熟了些。而珑月身世也非房家的缌麻亲。说那些不过是晚辈的权宜之计,还请国夫人明察。”
卢氏向来固执,直言道:”你说你的,但要不要信却是老身的事。”
韩纯臣心知口说无凭,就算和珑月对质也无用。两人都失去了房家的信任,不由得长叹口气。此事若卢氏不想查,他和珑月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
他咬了咬牙,开口又道:”……纯臣对房家绝无恶意。也请国夫人不要因纯臣一时情急之语就对珑月失了信任。”
“……这事我房家自会处置。”卢氏面色冷然,不留半分情面。
房若晓见韩纯臣着急地满头大汗,心底信了他却不好忤逆卢氏的意思,就怕惹恼了卢氏,珑月不知会被送去何处。思虑着怎样帮珑月前往安全的地方时,卢氏却又开口了。
“还有,女子的名节最是紧要,倘若你真的爱惜若晓,为了她的清誉,也为了你自己的功名前途,往后别再来我房家了。”
韩纯臣闻言僵了僵,擡头看了卢氏一眼。
房若晓亦是惊诧又难堪,唇瓣咬得快要出血,神色复杂地望着韩纯臣,却是不敢看向神色不豫的卢氏。稍早家塾里的一众女郎与她的针锋相对不正是因为知道韩纯臣对她的心思吗?
全长安城的人难道不会认为韩纯臣是个轻薄儿,而她小小年纪便与少年厮混……
人言可畏!房若晓越想越羞耻,眼眶酸涩,双颊腾地红了。
韩纯臣欲言又止,见房若晓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的心就疼了起来。
是了,是他叫房若晓为难了。
就像是前世一般,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却没认清两人的身分阶级,还有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善。
举目望去,国公府雕梁画栋,飞檐翘曲,处处气派,即便知道这好花不常在,荣华富贵转眼即逝,但眼下的韩家与房家身分差了几截摆在台面上却是铁的事实。
他无功名如何求娶,人小鬼大,白白惹了房若晓招人非议,也对自己的功名无益。
终究是他孟浪过头。
韩纯臣深吸口气,弯腰一揖,对卢氏颔首郑重道:”是纯臣思虑不周,日后绝不再叫若晓为难。纯臣这就告辞。”
卢氏虽是不满意他的答话,却也不再多说。反正日后她必会将房家内宅的门禁把个严实,叫外男与旁人眼线都进不了房家。
韩纯臣无奈之余,朝房若晓挤出个难看的笑,哑声道:”晓晓,阿兄跟你赔个不是,是我孟浪了。”
房若晓头一次听他自称阿兄,内心一酸,低着头不吱声。
韩纯臣瞧不清她的表情,还要再说几句,却听卢氏朝外喊道:”四儿,送世子出去吧。”
韩纯臣无奈,叹了口气便跟着婢子走了。
哪知他走出去不久,就要拐弯绕出回廊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
“阿兄!”韩纯臣闻声回头。
只见房若晓硬是挤出一个微笑,对他说:”你好好专心备考,届时定能高中皇榜!多为自己着想,切勿像从前那般冒失,别让自己受伤了。珍重!”
“从前”这两个字隐含着岂止是此世,更是指前辈子那一桩桩荒唐事、悲惨过往。
但卢氏不知情,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房若晓。但她哪里见过自家孙女有过这幺难过的表情?
就在此刻,卢氏明白了自家孙女也是对韩纯臣有意的。既然日后她部会再让外男进入内院,那便让他们好好话别吧。要再相见也不容易了。
卢氏叹口气,转身向下人吩咐几句,便前往高阳和房公所在处收拾善后。
房若晓与韩纯臣两两相望,千言万语,在眼神交会之间已然通透。
两人皆重活过一世,便自然要为自己和家族的前途打算。
儿女之情,重不过性命。
“晓晓,你也珍重……”韩纯臣哑声道:”虽不能见面,但倘若你有事,都可以托人带口信给我,写信也成,我一定会帮你。”
房若晓顿首,又想到今日韩纯臣得罪了高阳定然遭祸,便想问问他日后有什幺打算。
然而,门外脚步声渐近,房若晓急急开口:”阿兄,日后你定要留心殿下……”
“我知道,别担心。”
房若晓还要再叮嘱几句,卢氏的管事嬷嬷已然进屋。
嬷嬷恭谨却疏离地说:”韩世子,请随奴来,奴领您出门。”
韩纯臣颔首,随着管事嬷嬷离开。
就要跨出房门与房若晓擦身而过的那瞬间,韩纯臣长指搁在门栏上,忽而回眸勾唇而笑。
“……倒是你,可别再嫁给李则了。等我。”
他的声音极轻,似风温柔吹拂而过,却惹哭了房若晓。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听见那少年琳琅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