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说,“我的冤家,我眼里见不得你受一点点苦,如何狠得下心教你。小子说混话,我让二哥严加管束就是了。”
我不依道,“儿不怕吃苦,但有学不好的,凭月娘打罚。”
月娘道,“我怎会不知你的决心,只怨我狠不下心来。”月娘任我缠闹一阵,只是不松口,我只得作罢。
转眼端阳将至,月娘教黄四叔往杭州看生丝,便托林舅爷在铺上替两日,林舅爷于是放我们休半月的假。
这日,月娘早起往城里去,我正睡在床上,听见杏儿在屋外和人说话,一会儿道,“我们姑娘劳累好些天,今日正睡甜甜的,这时候来扰她。”另一个说道什幺,听不分明,两人又白话一阵,落后杏儿道,“既是如此,你还明日再来罢。”
等杏儿侍候我梳头,我问她,“你方才和谁说得这样热闹?”杏儿笑道,“正要告诉姑娘说,兰哥儿一早来要给姑娘看件什幺好玩意儿,我说姑娘睡着,他不肯给我,一定要自个儿交姑娘手,等了半晌,说明日再来。”
我怪道,“无端端的,又攒弄什幺稀罕玩意儿,他倒卖的好关子,却要老娘心焦等一天。你怎的不教他晚上来?”
杏儿没忍住扑哧笑开,我自镜中横她一眼道,“这小淫妇,你笑甚幺?哥儿和你说句话,便乐成这样。”
杏儿道,“我笑姑娘自打去了园子,性子越发大了,话也粗了。我怎没叫他来着,见今他在前头厮混得正热络,哪里愿意上咱们这儿来。”
自从兰哥儿在铺子里管了事,底下人见他手里过了钱,无不趋奉他如当家的,再者兰哥儿走得又勤嘴又甜,哄的些叔伯舅姑老人家欢喜的要不的,里里外外无人不爱他。府上的管家、铺上的伙计,无论吃酒耍钱,少不得哄请他,只望他请客,近来又多了园子里新结识的,更是整日介同他们混到后夜。
我忿忿道,“高低把他作个主子,同下人掴混在一起,成什幺样子。月娘吃他蒙骗了,老娘却不吃他哄。你快替我梳了头,我倒看他做些甚幺张致。”
月娘命人打扫了花园后的东跨院的三间房给兰哥儿住。刚走到院门首,只见房门关着,晋保在穿廊下的石基上支着头打瞌睡,见我走近,跳起来就往屋里溜,被我揪住,叫他噤声儿。
我道,“大白日掩着门,他干甚幺好事!”提着裙子推门进去,兰哥儿在桌上看书,只当是晋保进来,头也未擡道,“贼奴才,教你好守着,悄没声走来做甚幺?”
我没作声,径绕到他身后,见他捧那册子,花花绿绿,书不似书,画不似画,趁他要擡头分神间,我捏着书角一掠,举在手里叫道,“嗳呀!你做的好事儿!”
兰哥儿吃一惊,猛可回头,看见是我,瘫在椅背上抚胸口道,“好姐姐,你吓杀我。”
我冷笑道,“哥哥,谁信!你好小胆儿。是什幺好书,你不递与我,倒插起门自己个儿看。”说着,便要翻开书看,兰哥儿见状伸手来夺,口中道,“好陈姐儿,看不得,你快还我。”
我三步并两步躲到桌子另一端,把书藏在袖子里背手在身后,“你看得,我却看不得,没这般道理。如今落在我手里,我偏不要还你。”
兰哥儿急道,“好姐姐,好姑娘,还我罢,我另有好物件儿给你。”我道,“别的我却不稀罕,只是要看这件儿。”兰哥儿情急绕着桌子赶来抢,追赶到凉床上,把我截住,不管不顾就要扯我袖子,我叫道,“你试一试,若动我一指头,我就嚷起来,管教明日月娘打下你下半截来。”
兰哥儿住手道,“好陈姐儿,你只可怜我。”因说,“前日南边来的客商,随身整整二十个箱笼,有对金银簪,镶好大红蓝宝石,我取与你看。”
我打断他道,“你休岔开话。他的宝石,干我甚幺事,饶是一百颗也不换。”
兰哥儿道,“我没法了,随你看就是。望你低声儿些,若教月娘知道,要打断我一条腿。”
我笑道,“哥儿少说,你知我见,凭你与我看的书,三条腿也不勾她打。”我向袖中取出书册,兰哥儿与我并肩坐在床上,展开书同看。
翻开却字少画多,页页上描金勾画一对男女,男子面如傅粉,头戴簪花,妇人腰若摆柳,脸如桃花,二人不着寸缕,神情风流,姿态万千,或坐或躺,或卧床帐、或踞凉椅、或伏桌案、或骑秋千,交颈抱股,如戏似搏,做一处耍。
我看得一知半解,半晌没声。兰哥儿悄悄儿望我道,“陈姐儿,你知道这是做甚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