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遥迢的雾色中,百草荒芜,落叶如雨。
方昭面色清冷,提着裙摆,如一缕轻烟,急速在宫道长廊奔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幺。
脑海里那个人一言一笑,或是眉梢轻挑,或是凤眼轻垂,或是嘴角含笑,都在催促着她快些,快些,再快些。
值守的宫人挡在身前,纷纷行礼,皆被她一把推开。
飞奔着穿过几扇宫门,挥退了正待前去通禀的内侍,望着正殿楼阁的琉璃瓦重檐屋顶,她立在玉阶之下,定了定心神。
他会在做什幺...
颤悸的感觉突然从脚底升起,方昭突然再也没有力气提动步伐。
气势恢宏的九重宫阙上空缭绕着薄薄的一层晨雾,氲氤缥缈,宛如她心头那一层轻纱,想轻轻揭开,却又怕去面对。
她失魂落魄地静立于原处,打量着眼前的白玉台基,花石护栏,那百年柏树,苍劲古拙,处处透着皇家的庄严威肃。
殿角金琉碧瓦,殿前蟠龙玉柱,勃发着至高无上的威严华贵气象,隐透着能让江山折腰,万民俯首的帝王骄容!
风过落叶飞舞,她孤影孑立,红日从云端探出头,蟠龙金柱诞出星星点点的冷耀金芒,将她单薄的身姿拉成一道淡长影子。
想起那人苍白的面容,心尖骤疼,眼中模糊成雾,雾化成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疾步急掠而上,用力推开了殿门。
那脚踏天下的万民之主...他到底会在做什幺...
随意吧,即便是在想杀了她,她也不是不可以为他递剑。
可他什幺都未做。
殿内的兽炉中,烟雾袅袅娜娜地溢出,静谧飘缈,方昭视死如归,掀起珠帘,脚步踉跄着奔向内室。
淡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直射而来,雾霭皆已散去,借着未全合拢的窗棂外一线初阳,瞧见御案前半边侧影,如玉琢磨。
他在案上支着头浅眠,一手支头,一手随意地搭在桌上,周身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如非尘世中人。
光影在他俊挺的脸庞流转,衣襟松松半敞,垂落的黑发拂过他的下颚,眼角眉梢,仿佛占尽了世间颜色。
方昭立在那里,目不转晴地看着他被光影勾勒得格外惆怅的侧脸,眼眶微微发酸,胸口痉挛得发痛。
他是否也彻夜未眠...想到这个可能,泪水一刹那间悄然滚落眼角。
一时都有些想不起自己汲汲欲为何事,营营欲为何人。
她怔立良久,敛袖步前走得更近,但见离他腕底指尖不足半寸之处还堆着高高的一摞奏折。
李宣仿佛有所感应,蓦然睁开双眼,黑眸开合似电,天地都仿佛为之一寒。
方昭背脊一凉,脸白了几分,她回过神,轻唤了一声,“殿下。”
视线跨过浩瀚星河,滚滚红尘,怔然相对,时间好像都已停滞在他眼中。
李宣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厌恶,眉眼带了杀气,寒气逼人。
他面目冷峻,迸着血丝的双目眼神陌生,如同看只蝼蚁,皱起的眉头让他整个人充满了压迫感,“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断线的泪珠似封住了方昭的喉咙,他从未曾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她怎会想到,他会有一天这样看向她。
那种冷淡,仿若是看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她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哽了许久,勉强方挤出一句:“求殿下恕罪!”
李宣眸色一变,眼中也染上了一抹痛意,他扯扯嘴角,嗓音又硬又哑,恨不可抑。
“方姑娘怎给孤行此大礼?莫非你方家二十万大军已压在东宫门外?”
“对不起,是我负了殿下...”方昭自怀中取出天子亲笔诏书高举头顶,垂头低泣,“臣女无德,不堪为配,望殿下珍重。”
满眼泪珠,一滴滴,一滴滴不停地掉落在织满九龙图的锦毡上。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敢再迎向他冷漠的眼神,生怕让他瞧见她心中的胆怯与愧悔。
李宣盯着婚书,仰首闭目,牙齿紧紧一咬,“你以为孤会成全你?”
一阵冷厉的风,他把桌上高高的一摞折子悉数挥倒在地,字字带着冰碴子。
“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以为孤会成全你与方贼大胆妄为的不伦苟且?”
两道折子砸落在方昭膝头,他咬牙切齿,脸上如覆寒霜,冰凉的眸光像是刚化开的雪水。
方昭有些怀疑,倘若...不是他努力控制,她或许早已被他的目光杀死。
“臣女有愧,自不敢奢望殿下成全,臣女...”周遭的空气带着刺痛,她心头一片麻木,眉间满是悲伤痛楚,“但求一死。”
“你不敢,”李宣觉得有些恶心了,又来了,到了这一刻她还在试图用示弱诱自己心软,“你不敢你会在你兄长胯下承欢!”
心中积蓄已久的怒气喷薄而出,皆化作了沉甸甸的毒瘴,直冲天灵盖,几乎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
“死,”他冷笑一声,反手抽出悬挂于壁的宝剑,用力掷在方昭脚下,“孤便全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