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流金木

北京冬天是灰色的。

擡头看天,天空是灰白色的;低头看路,路面是灰褐色的。走在路上里,建筑的墙面是灰的;屋顶的瓦片是灰的;落了叶子的树干光秃秃的,蒙上一层尘土,也是灰的;就连在树杈房檐间跳进跳出的乌鸦,在电线杆子上叽叽喳喳的麻雀,也都是灰色的。

车在出城的路上堵了许久,走走停停;北风发出狼啸一般的呼嚎,卷起砂石;飞扬的尘土落在前挡风玻璃上,模糊一片。

目之所及,一切的一切都是灰色的,和吕凯的心情一样。

【昌平,青城监狱】

提起监狱,你们会想到什幺?是冰冷的墙壁和尖利的铁丝网?还是粗暴的狱警和难以下咽的饭菜?

不,都不是。

眼前这座被5米多高的灰色围墙包裹着的神秘建筑,就是今天的主场景——青城监狱,一所堪称‘豪华’的监狱。

没有招牌,牌坊式的暗红色门楼里是两扇三米多高的铁栅栏门,两边有侧门,从门口向里望去,会被不远处的一排房屋挡住视线;前几年又在门外加装了一道电动不锈钢伸缩门,并设有几个铁路障,荷枪实弹的武警24小时轮班站岗,以确保没有外人在门前逗留。

阴森,压抑,似乎连吹出来的风都比别处凉几度,不愧是传说中‘最神秘的监狱’。

按执勤武警的指示,吕凯把车停在了建筑左侧访客区的指定位置。本想抽颗烟再进去,点火前忽觉此举有些不妥,顿了顿,抿在唇间的烟卷儿照原样放了回去,没抽。下车前,又将兜里的打火机和烟盒掏了出来,搁在车里,没带。绕到车后方,从后备箱里拎出两只素色牛皮纸袋,一只轻,鼓蓬蓬的,好像是衣服,另一只明显沉的多,连袋子都套了两层,全是书。

吕凯把两只袋子都拎在左手上,右手只拿了一个装着证件和信函的牛皮纸袋,看着眼前这座森严而幽冥的建筑,叹口气,擡腿向侧门走去。

登记,核查,安检,放行,由狱警带进内院,每一步都在监控下进行。

内院不大,共有监舍10栋,按照甲、乙、丙、丁....壬、癸排序,每栋监舍自成院落,互不往来,连放风时间都成错开的。

狱警将吕凯带入辛字楼,做二轮安检。二轮安检主要是对他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与移交,并签署一些关于会面注意事项的知情书。

十多年了,吕凯每年会过来两趟,一次冬天,一次夏天。什幺能带,什幺不能带,什幺能说,什幺不能说,他早就了然于胸。

很快,二轮安检也做完了。辛字楼的狱警将铁栅门打开,把吕凯带上二楼,左转,又是一道木门。

地板吱呀做响,透着寒气。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来到一扇小铁门前。门上有一盏小灯,无锁,有一个玻璃窗。

说是玻璃,其实是防爆的树脂材质,毕竟,一切可能被用来行凶、自杀、越狱的工具,都不会出现在这栋建筑里。

“探视对象为吕献忠,编号0107,探视时间为30分钟。只限语言交流,不能有身体接触。明白吗?”狱警正容亢色,目光炯炯,显然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明白。”吕凯的声音平静而清冷。

门上的小灯亮起,狱警拉开木门,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谢谢。”吕凯向狱警微微颔首,进去了。

会面室有两扇门,一铁一木,铁门对外,木门对内;屋内陈设不多,一桌,两椅,皆是用铁钉固定在地面上的。

吕凯进来时,屋里只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单薄老者。

老者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端着肩,背脊微微有些佝偻,看上去得有七十余岁了。尽管屋里暖气开的很足,但他还是披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膝盖处明显有些隆起,像是戴了护膝,鞋也很厚,应该是很怕冷吧。

“爸。”吕凯站在门口,唤他。

“哎,来啦?”老者,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吕父了,他擡起头,微笑,笑得很欣慰,眼里也有神,似乎精神不错。

见吕凯迈步往里走,吕父将手撑在桌面上,似乎想要站起身接一接他。咬着牙试了几次,眉都拧成一团了,好不容易才微微站起来一点,吃痛似的抽了口气,又跌坐下去了。叹口气,“哎,老了老了,站都站不起来了。”说着还摇了摇头,脸上依然挂着笑,但这次笑得有些无奈。

吕凯几想上去扶他呐!可进门前狱警才刚刚叮嘱过,只许说话,不能有身体接触,手悬在空中,抖了抖,又垂下。

“阿凯你...你最近怎幺样?都还好吗?”吕父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他很想伸过手去拍拍儿子的肩膀,但那是犯纪律的,忍住了。

“我都挺好的。”一想到曾经伟岸挺拔的父亲,如今竟变成这幅样子,站都站不起来,吕凯心如刀割,眼垂着,不敢与他对视,声音也有些哽咽,“关节炎又犯了?”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这幺多年习惯了,一把老骨头,忍忍就过去了。”吕父的语气很淡然,好像他经历的不是钻心刺骨的疼,而是蚊子的叮咬。

忍?怎幺可能忍得过去?!

吕凯看了看桌下父亲的腿,抖,很显然是在忍着疼,抿了抿唇,把嘴边的话咽回去,说,“我给你带了新的护膝,记得换上,还有几件过冬的羊绒衫,羊绒裤....”

“哎,”吕父皱着眉,打断他,“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些东西寄过来就好了,人不要过来,被看见了对你不好。”

吕凯顿了顿,没接话,继续说自己的,“你要的书也给你拿来了,还有毛笔,墨也有,但砚台带不进来,您找个碟子将就一下吧。”

吕父叹了口气,眼神浑浊,带着一丝落寞。不知是为那个带不进来的砚台感到惋惜,还是为儿子过来探视他的举动感到担忧。

沉默。

屋里的暖气很高,吕凯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吕父注意到,他身上有淡淡的女士香水味,且颈侧有个小小的红痕,笑了,笑得很欣慰。

“有女朋友了?”吕父浑浊的眼眸中透出一点点光,似乎有些期待。

吕凯发觉父亲一直盯着自己的脖子看,想起出门前向思滢借着起床气在他身上嘬了好几下,脸一热,擡手在颈侧挠了挠,嗯了一声。

“好,好,好,”吕父笑着,一连说了3个好字,直点头。

吕凯擡起头与父亲对视,眼神微热,意气风发,“两年之内,争取把她带给您见一面。”

要进青城探监,必须先通过层层审查,要幺是直系亲属关系,要幺就是直系亲属的配偶,旁人是进不来的。两年时间,瑞阳的合作项目收尾,君合的北方分部落成。

到时,吕凯会在新分部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就好像拥有了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军队一样。也只有到那个时候,他才敢跟向思滢谈以后。

吕父看着儿子,眼里闪着光,露出一丝欣慰与期待,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了,冲他摆了摆手,“不了,还是不见的比较好。”

吕凯感受到父亲的顾虑,眼神也暗了下去。

沉默。

“工作,都还好吗?”还是吕父先开口,毕竟是做父亲的,对儿子的近况十分挂心。

吕凯嗯了一声,身子微向后靠了一点,思索片刻,将近期工作上发生的事简明扼要的叙述了一遍,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会常驻北京。”

“嗯,北京好,北京好。”吕父点点头,又垂眸思索了片刻,还是有些不放心似的,嘱咐道,“这个项目说大不大,但涉及到的层面很多,难免会有人想插手,你还年轻,凡事还是要多加点小心。像财务文件,哦,还有跟底下大大小小的承包商打交道的时候,资质审查这一块一定要亲自过手。特别是唐总直接指派的那几家,一定要逐条检查,容不得半点马虎!”

吕献忠原是江北省建设厅厅长,这样的项目水有多深,里里外外能玩出多少猫腻,他太清楚了。哪怕有向军坐镇,也实在难得防住这一路上的小鬼们啊!更何况还有个唐明在?

吕父在职的时候可没少跟唐明打交道,唐明这个人是典型的面热心冷,口蜜腹剑,最喜欢靠暗地里给人使绊子来捞油水,一旦出事,立刻将手下人推出去顶罪以保全自己。偏偏他做事还特别细致,甚至可以说是滴水不漏,那些被他推出去的棋子申冤无门,只能认栽。

但这些事情吕凯并不知道。他一进公司就是唐明带的,对唐明十分敬仰,甚至把唐明当师父看!吕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此事涉及机密,他们父子俩的会面又是被实时监控的,吕献忠只能再三劝儿子不争不抢、小心行事,而不敢明说。

“嗯,我知道了。”这些话,父亲每见他一次都会说一遍,吕凯听的久了难免有些不耐烦,回答的很敷衍。

父子俩又聊了几句,狱警推门进来。

“探视时间到。”

吕凯起身,一边穿外套一边嘱咐,“天冷,记得戴护膝,疼了就吃药,有什幺需要就托人跟我说,别怕麻烦。”

吕父点点头,连声应下了。忽然,他注意到吕凯手背上的疤,眼里闪过一丝泪光,哑着嗓子问道,“儿啊,是我对不住你们娘儿俩,你....你还怪我吗?”

吕凯擡起右手看了看,闭上眼,沉了口气,用左手遮住右手手背上的那道疤,“有什幺可怪的?虽然事情是您做的,但我和妈都是既得利益者,”

哽咽,哽咽,哽咽,最终也没能把话说出来。

“您保重身体,我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Atelier   -   Bois   Blonds   流金木

木质香,最适合每年去赏枫的时候用的一支香。欧珑家的大部分香水都带柑橘味,这支也不例外。低调,温暖,又有一种缠绕感,就像是一条牵扯着记忆的丝线,你静下来,就能感受到它,就会不自觉的去寻着它,越闻越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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