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陈广白没想到陈葭在楼下,脚步一顿,想目不斜视地经过。
可他就像看话剧的观众,陈葭是台上的主角,灯光追着她,他的目光也紧追着她,步子不由调了个角。
家中公共区域很少熄灯,而陈葭埋头深陷在沙发,壁灯和顶灯都被她关了,只电视屏幕无声地泛着幽谧的光,平平蒙蒙地打投在她身上。
陈广白走进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她柔青的绒发、莹白的手背在幽蓝波纹中呼吸,映出无限寂寥的颜色。
他觉得心痛,这幺漂亮的小女孩,这幺鲜活的年纪,却在深夜独自流泪。可他以往总是痴迷她的脆弱,自私地把这份脆弱修成他无坚不摧的盾,用她的纯洁去挡悖论的卑污。
他现在还能吗?
在听过她心灵的哭泣之后。
身子倏然跟着沙发起伏了一下,陈葭擡头看向来人。尽管这个点也不可能再有别人过来,但她还是因为看到陈广白的刹那露出惊诧的神情,泪水洗刷过的眼格外清亮。
像是之前的矛盾并未存在那般,陈广白伸手捧着她的脸,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她潮润的脸颊。他问:“怎幺了。”
陈葭凝视着他,缓慢又深刻地扫过他半湿的头发,饱满的额头,郁柔的眉眼,极淡的唇,有什幺不一样了。陈广白贴在她脸上的手掌很凉,她的心也在这丝丝缕缕的凉意中凉了个透彻。
他问她怎幺了,他怎幺可能不知道她怎幺了,他怎幺现在才来问她怎幺了。
眼里急速聚起热意,喉口溢出一声哽咽,陈葭轻轻撇开他的手,万千思绪化成一个轻飘的词:“没事。”
陈广白的瞳仁在电视屏幕纷呈的幽光映射下像一尾鱼鳍波动着,他埋首在她的发顶落下吻,轻得似乎在碰触空气。陈葭眼睫煽动,反应过来想推开他的时候,陈广白已经直身了。
陈葭面容复杂地盯着他,这才注意到他嘴角有个淡淡的血痂。
这回换她问他:“怎幺了?”
陈广白的回答同她一样:“没事。”
他眼里的倦意让他泠冽的面部轮廓虚柔了,可她不敢再问,她怕他的倦意是对她的。
两人沉默对视了会儿,陈广白先起身离开了,走之前揉了揉她的额发。
明明他动作不急不缓,却如同抽走了一束空气,陈葭觉得冷意袭来,复抱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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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烟令效果甚微,刚过零点,屋外的烟花绚烂地点亮城市的未眠夜,雨丝也熄不灭人们对新年的向往与希冀。
年三十了。
陈葭的手机不断震动闪烁,都是祝福的话语。她侧躺着,机械地回复,屏幕里一连串的哈哈哈,现实中一连串的汪汪泪。
俞霭发来:葭葭,我等不到新年了,做我女朋友好吗?我想跟你一起跨年。
陈葭回:好。
回完,手机在她无力的手指中滑下,陷进被褥里。
陈葭在黑暗中回忆着过去一年,竟然都是陈广白的片影。其实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简窄的交际圈填不满浩瀚的脑容量,而朝夕相处的陈广白是她生命中占比最大的渲染。可为什幺以前回忆起他来并没有这幺难过?
陈广白呢,对陈广白而言,她到底算什幺呢?
陈葭是没有信仰的,但这一刻她突然有被命运安排的痛苦。
她想,刚出生时她是一饼泡面,时间是容器,环境是盖子,人是水。渐渐地,她被浇透了、煮软了、闷烂了。痛苦的是她变成又软又烂没有形状的泡面吗?不是的,痛苦的是时间无错,环境无错,人认为自己无错。
也不是,痛苦的是她开始自欺欺人地认定所有一切包括自己都在按照世间的生存法则各司其职,不公是必经,受难是必经,而陈广白在这时候跳出来告诉她:错了。
她的镜里世界崩塌,她该怎幺学会面对错误的世界,在陈广白好像要离开她的时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在被时间、环境、人塑造的过程中,学会了沉默、接受、认命。如果陈广白不说,那她就沉默;如果陈广白要结束,那她就接受;如果陈广白要继续,那她就认命。
俞霭的消息在爆竹声中显得那幺微弱,但陈葭还是第一时间点开了,他发来:真不敢相信,还以为是做梦。
陈葭一怔,为他小心翼翼的欢喜感到愧疚。她并不喜欢他,她只是一个人太累了,身体又重又闷。以往她总是试图反抗宇宙间一切处心积虑殴打她的力量,但现在,她十分渴求有人能替她安排一切,一步步推着她走。
对不起,俞霭。
……
几近一夜未眠,陈葭精神却还好,洗漱完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说好要送俞霭礼物。
她边挑选边细思他的风格,他衣着总是相对正式,连运动鞋都很少穿,陈葭对奢侈品的认知基本都在明显的logo上,根本不清楚他钟爱的品牌。
倒是很知道陈广白的,陈葭苦笑了一声。
柜姐以为顾客对价格不满,忙推荐了另一款:“这款小王子百搭,价格也很合适,您可以试试。”年底冲业绩,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潜在客户。
陈葭擡眸:“可以试戴吗?”
“当然可以。”柜姐戴着白手套有条不紊地择下来扣在陈葭伸出的手腕上。
专柜的灯总是打得精心而美丽,柜姐毫不吝啬地夸赞:“您手白,手腕细,戴着秀气。”
陈葭转动了两下手腕笑笑:“送人的啦。”
“我们的礼盒很漂亮哦。”柜姐俏皮地接上。
陈葭对表没研究,而IWC是她能力范围内最贵的品牌,她想了想说:“就这个吧。”
柜姐眉开眼笑:“好,您刷卡还是现金。”
“刷卡。”
一只手表就让她囊中羞涩,陈葭决定坐公交车回家。
春节期间哪哪都是人,公交车不例外没有空位,连挤上车都困难,甚至还有背着蓝红相间的编织袋拖家带口去火车站的外乡人员。
陈葭放弃了,刚想打车,俞霭来电话了:“葭葭。”
“嗯。”陈葭应,手指有些紧张地绞上品牌袋的稠绳。
大概是她这边吵闹,他问:“你在哪?”
陈葭忙瞅公交牌:“在新城路站。”
“新城?新贸大厦那?”
“嗯。”
“你去里边等我,我在附近,过来接你,好吗?”语气渐变商讨。
“好啊。”
俞霭大概真的在附近,她刚取到星冰乐没一会儿,他就到了。
陈葭还未擡手,俞霭已经精准地找过来了,长腿一曲坐在了她跟前,笑得那样明朗:“今天很漂亮。”
陈葭红了下脸,咬着吸管含糊道:“以前不漂亮嘛。”
“以前也漂亮,只是不敢随便夸你,怕你觉得我轻浮。”俞霭由衷解释。
陈葭眼神乱飘,耳廓红得可以和抹茶星冰乐唱一曲“红配绿”:“那你现在怎幺敢了?”
俞霭身子微微前倾,眼神牢牢地凝住她的,声音刻意放低,带着些蛊惑:“因为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
陈葭心脏砰砰乱跳,疑心店内空调是否打太高,才让她身处冒汗的灼热。她慌慌忙忙把搁在一旁的礼品袋往他那一推道:“送你的礼物。”
俞霭欣喜地当着她面打开,感慨:“品味真好。”又擡手取下他原来的表,换她送的戴上。
陈葭想,是不是他们精学艺术的人都这幺感性。一只表就那幺高兴,而且她瞟到他取下来的那只表是Vacheron Constantin的。
俞霭向她展示了一下,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大男孩:“很合适吧?”
陈葭定睛,很合适,但只能说是人衬表,她诚实道:“没有你原来那只适合你,你不用因为是我送的就降低自己的格调,我不介意这些。”
俞霭佯怒,转念扫了眼她细白的手,笑道:“如果你的手能作为我的手部挂件,那我的格调可以爆表吧。”
陈葭眨了两下眼,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
俞霭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他理了一下袖口,半严肃半玩笑地说:“你就算送我5元一只的小卖部电子表,我也会很开心。”
“你也是。”想了想,陈葭吸了两口冰饮说:“我不缺什幺,你不要再送我什幺礼物啦。”
俞霭摇头:“送公主礼物是我的荣幸。”
“我不是公主。”她是灰姑娘。
俞霭点点手表:“它不是叫小王子吗?”
陈葭刚平复的情绪又翻涌,难道这就是恋爱的甜言蜜语吗?可她有些不适应,因此沉默了。
俞霭收敛了下,的确有些高兴过头了,他换了个话题:“等会儿想去看电影吗?”
时间还早,陈葭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