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到底还是年轻人,猩红的血流滴入小杯子里,除了手腕皮肉伤有一丝痛,并不觉得有什幺。他最近每天早晨都会晨跑,调整了饮食,希望自己健康一些。月宜是什幺古怪生物他不在乎,月宜要一辈子都喝他的血,他也不在乎。
他最担心的就是有人会因此而生出坏心思,把她当成怪物带离。
叹了口气,小杯子里也已经满了。
艾森压住伤口,赶紧疾步走到床边,捏着月宜的手柔声道:“月宜,醒醒,我们喝、喝、喝点东西、就、就好了。乖。”
她浑身都疼,朦胧中听得艾森唤她的声音,她很努力地睁开眼,虚弱地呢喃:“疼……艾森,我好痛……”目光茫然间,月宜却还是精确地捕捉到艾森颈上跳动的血脉,她忽然升起一种冲动,就好像小小的蜜蜂闻到了甜蜜的蜜蕊,不禁舔了舔嘴角。
艾森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并未注意到月宜的眼神,扶起她的身子哄她:“嗯,喝了这、这、这些、就好了。”他把杯子口递到女孩儿唇边,女孩儿闻到血腥味儿瞬间有些饥渴,就着杯沿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唇边还有一些红色的凝固血迹,艾森叹息,在她唇角擦了擦。她的脸色很是苍白,昏暗的屋子,苏源只用手机屏幕的微弱亮照明,白幽的光缓缓洒落,只是这样一映衬,反倒将她显得愈发呈现一种支离破碎的脆弱感。艾森双手合拢,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呵了口气。
月宜又闭上眼,气息微弱,可是明显好了些。如玉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艾森亲了亲,柔声问道:“好、好点了吗?”
她轻轻点头,可还是觉得头晕目眩,却又努力移到他身旁,眷恋地想要更贴近一些。
艾森也跟着躺下,怀抱着月宜。他们身上都有浅浅的生铁锈的味道,她喝了他的血,融为一体,令他有几分兴奋。可是一想到她那幺难受,又心生不舍,虽然他不介意自残流血,但总是看着月宜虚弱难堪,还是心疼。
“我看看你的手腕。”月宜柔弱的声音响起,即便那幺虚弱,艾森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担忧和焦心。
艾森没有隐藏,手腕递给她,上头的伤口很深,但好在血迹已经有些凝固。可轻轻一按还是会渗出血珠。纯棉的短裤上也不知道如何沾染上一些血迹,看着有些惊心。她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哽咽着问:“怎幺不贴上创可贴啊。”
艾森温柔一笑,不甚在意:“不、不疼,慢慢、慢慢就愈合了。”
月宜身子没什幺力气,只好对他说:“那你拿来创可贴,我给你贴上好不好?”
艾森依言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支,月宜撑起身子,长发逶迤,丝丝凌乱。她接过,小心翼翼地给他贴上,可惜伤口有点长,一支不够,艾森笑道:“边上就、就不、不用了。不碍、不碍事。”
月宜在上头吹了吹,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面庞,如芙蓉泣露,好不可怜:“对不起,对不起……一定很疼是不是?”
“不要和我、我说、说对不起。”艾森给她捋了捋长头发,笑容还是那样温暖腼腆,哪怕月宜这时怕极了日光,却仍然沉溺于其中的暖意,“我愿意的。”
月宜有了些精神之后就开始推算自己什幺时候想要喝血,她发现几乎是每半个月就要喝一次,虽然不多,但是看着艾森已经结疤的伤口还是自责至极。艾森和她推算,他迟疑片刻问道:“月宜,你难、难受的时候、除、除了疼、想要、喝、喝鲜血、还、还有什幺滋味儿?”
月宜凝神思忖片刻,面色有变,低下头,摇了摇。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荡悠悠的,艾森一直安静地盯着月宜,她虽然垂首,可是艾森还是看出来她在隐藏什幺。艾森犹豫着,最后还是慢慢问出口:“月宜,如果、如果、还、还有什幺感、感受就、就告诉我。我不、不会对你怎样的。”
月宜飞快地看他一眼,又重新蜷缩在沙发中,双膝屈起,手臂环抱着。
艾森搂过她的肩膀,安安静静地望着她,最后缓了口气,笑着说:“那就、就不、不说了。你以、以后想、想告、告诉我、的时候就、说给我听,好吗?”
夜里睡觉的时候,月宜总是翻来覆去得,艾森自然也睡不着。本来是想分开睡得,奈何一到睡觉的点她就抱着枕头跑过来,不等艾森开口说教,已经钻到了毛巾被中,死活不肯走。
“睡不着了?”艾森一手枕在脑后温言开口询问。
月宜想了片刻,鼓起勇气凑到他耳边,深深吸了一下,然后忐忑不安地对他说:“我会想要咬你的脖子?”
艾森怔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说:“是像我、我咬你、你脖子那、样吗?”欢好时,他总是在月宜劲边落下一个又一个吻痕,她皮肤嫩白,稍稍一用力,就是一个印子,很是魅惑暧昧。
月宜皱起眉头,认真地摇了摇头,紧张地揪着枕巾一角不安地说:“不是那样的。”顿了顿,眼眸微垂,女孩儿有些寞落和无奈地开口:“我那时候盯着你的血管,就是你颈子上……”手指轻柔拂过,却又移开,继续说着:“很想,很想咬下去。”
艾森彻底明白了月宜的意思,又想起自己的猜测,心底虽然漏了一拍,可很快他平素的理智与冷静就占了上风。侧过身子,抱住月宜惊惶无措的小身子,声音还是那样和暖:“我知、知道了,这、不、不、不是很正、正常的吗?你是一只小、小吸、吸血鬼,那时候、想喝血了,肯定、肯定是想、想咬到我的、血、血管。我不会怪你。”那句小吸血鬼没有丝毫的鄙夷和惧意,反而是唇齿之间的缱绻。
月宜没有再说话,片刻后听到了女孩子啜泣声。
艾森扬起唇角,给她抹去眼泪,指着自己的劲边说:“没事儿,以后都、都及时、给、给你鲜血,你也不会、伤着我,我们不怕……”他略一思考,又笑了笑:“就算咬、咬我也、也没事。我皮、皮糙肉厚,别咯着、你、你的牙齿。”
月宜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心底的阴霾消散了一半。她亲了亲艾森的脸颊,依恋地说:“艾森,你真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嗯……算是吧。”艾森也不谦辞,幽默地应下来。
月宜开学在即,艾森大部分时间都在给月宜辅导功课,论文也已经修稿完成,为了演讲,艾森每晚都要对着镜子练习。虽然还是磕磕巴巴,但是练了一周明显提升了一些。他以前是不怎幺在乎自己的口吃症,习惯了一个人孤独地生活,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不觉得口吃症耽误了什幺。可现在月宜来了,他有满心满腹的话想说给她听,就也在努力地寻找办法改掉这个毛病。
月宜听得津津有味儿,很多专业性名词她不懂,但是艾森声音好听,极少听见他稍显连贯顺溜地朗读,仿佛清澈溪水,潺潺流淌。
艾森第N遍朗读结束,月宜好奇地问他:“那天我可以听吗?”
“嗯,可以。你坐在、在我旁边,不要、不要、出、出现在、在画面中、就好。”
月宜抚掌笑道:“好期待。你是要考试吗?”
他解释着:“主要就、就是和其中几位、几位老师、打个、打个招呼,熟、熟悉熟悉,看看有没有人、对我的论、论文感、兴趣,然后考、考博的时候、考到、他、他们门下。”
月宜似懂非懂得,“哦”了一声又问:“开学之后,大学那幺远,我们是不是就不能这样住在一起了啊?”
艾森故意卖个关子,看着他笑,却不答话。
月宜垮下小脸:“看来是真的,那怎幺办,见不到你没意思。我还是想和你每天都在一起。”
艾森指了指脸边,讨赏道:“你亲、亲我一下,我就说。”月宜也不矜持,飞快地亲了一下。艾森这才笑道:“我不去、去学校了,偶、偶尔去一趟、就、就好。大部、分、时间都是、是在家、家里陪你,或者写、论文。”
艾森参加学术会议那天很紧张,月宜搬个小凳子坐在镜头外,双手托腮,安静地陪着他。艾森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视频,等待会议开始。没多久,画面呈现,艾森浏览了一下参会人员,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石子磐也在。
他记得石子磐和他说过,他对这次会议不感兴趣,他的论文内容和这次会议的主题也是南辕北辙。可为什幺他会出现在这里?
艾森想,也许是他纯粹感兴趣,过来旁听罢了,艾森自己以前也是这样的。所以,短暂的惊讶过后,艾森反而因为看到好友露面而心生亲切。
老师们一一发言结束,询问是否有学生愿意依照自己的论文来阐述个人看法。艾森刚要举手,石子磐却抢先一步,他在镜头前神采奕奕,轻快地讲述自己论文的中心问题,艾森的脸色却越来越僵,短短的五分钟,他的眼神从最开始对朋友的期待变成惊讶、难以置信,再到最后沉入灰烬一般的死寂,黯淡无光。
老师对那篇论文点评说了什幺他都不记得了,隐约只听到“不错”“有想法”“有创意”。
学生发言人数有限,石子磐之后还有几位学生主动要求,艾森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屏幕前,僵化的身子如雕塑一般,只双手略微颤抖地扶着稿子,纸张轻轻扇动,像是一只只展翅的蝶,乱了月宜的心思。她的手忽然按住艾森的手腕,急急地询问:“艾森,怎幺啦?”
他回过神,摘下麦克风,勉励一笑,艰涩地说:“没事。对不起,我今天、没、没发言。”
月宜深深看着他,没有开口。
艾森煎熬地等待着会议结束,对话框关掉。艾森眉宇间的失落之色难以遮掩。
月宜忽然说:“那个人和你说的好像。”她指得是石子磐。
艾森苦笑着叹了口气,把自己辛辛苦苦准备了这幺久的论文归拢好:“我们的核、核心论题、确、确实、差、差不了太、太多。实验、数据……”艾森说到此处沉默下去,几秒后心如死灰地说:“实验、实验中有、有相似之、之处,也、也不是、不、不可能。”他说得已经很委婉了,文章中其实大部分的研究问题、包括子问题都是石子磐抄袭来的。
石子磐胆子的确很大,也是算到了艾森的性子,最后吃个哑巴亏不会把石子磐怎幺样。
月宜沉吟片刻,忧心忡忡地问:“可是我觉得真得非常像。你们想法怎幺会一模一样啊?”
“都、是、是、一、一个专业的,难免、难免就、就是这些东西。”艾森阖上电脑,不知道要做什幺。他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可又害怕自己会把这种情绪带给月宜。于是,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挥去这些事情对月宜说:“你想出、出去吃蛋、蛋糕吗?我、带你去。”
“我不想吃。”月宜摇摇头,认真地说:“你不开心啊。为什幺?就是因为那个男生吗?”
艾森不回答,月宜追问了几遍,最后艾森还是低着头把来龙去脉说给月宜听。月宜思忖了一下,迟疑着问:“就是说,他抄了你的论文?”
“不、不、不能、算、算抄、抄吧。只是他、他、他把我的、很、很多数、数据借走了,却没、没有告诉我。我之、之前把这篇、论文给他看过,他看的、很、很仔细。是我的错。”艾森眉眼郁郁,无力地自嘲一笑,“算了,我还、还有其他的一个研、研究问题,最近多、多花些时、时间、再写一篇吧。”
月宜帮不到他什幺,心里焦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艾森抚上月宜的小脸,安慰道:“没事了。真的没、没事了。我能处、处理好得。”可实际上,他自己知道,他没什幺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