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9 若知今日

佐铭谦面如死灰地走过去,在娜斯塔西娅面前缓慢地跪下来,伸手就要触碰郗良,娜斯塔西娅却将她搂得更紧,红肿的眼睛又流出了泪水,“不要,哥哥,不要把她带走,求你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在清楚地看见郗良惨白的脸庞时视线猛然模糊起来。

“娜斯塔西娅,乖,我看看她……”

佐铭谦僵硬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从她手里搂过郗良,一颗滑落的泪珠瞬间滴到郗良的睫毛上,渗进眼缝里。

“哥哥,不要把她带走……”娜斯塔西娅明白,人死了,都要被带去埋葬,从此看不见摸不着,可她不要和郗良分开,“郗良……”

佐铭谦修长的手轻抚过郗良的额头、鼻子、脸颊,她沉静的面容再也不会有任何表情了。不管是无畏无惧的笑靥,偏执到底的话语,还是随心所欲的眼泪,都再也不会跃然在这张脸上了。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将她紧抱在怀里。她还是那幺瘦小,出乎意料的瘦小,像她刚到江家的时候。那时他站在树下抱住她还有些吃力,现在抱她,早已经是轻而易举了。

这些年,她好像没长大。

曾经,她哭着求他喜欢她,求他抱一下她,他把她推开。她一向惊世骇俗。七八岁时凑在他耳边说:“铭谦哥哥,我喜欢你。”他没当回事,只哼了一声,“噢。”

谁想郗良的喜欢如此漫长,如此沉重。

现今她死了,他明明应该感到轻松的,比任何人死了都令他轻松,可是从不轻易流下的泪水却溢出眼眶。

郗良像是他的影子,从到江家以后,她谁也不跟,就喜欢跟在他身边。以前他觉得她是个畸形,可他又何尝不是。郗良的性子、行为,全是他漠不关心灌溉出来的,也折射出了他的本性。

郗良跟他,本就该是一体的,所以不管间隔七年还是间隔三年,见面了永远不会生疏。该冷嘲热讽的郗良一句不会少,不该表露的感情郗良依然要说出口,不该做的事情郗良依然要做,怎样都无所谓。没人会去跟自己的影子计较,怎幺跑墙上去了,怎幺斜了,怎幺变畸形了,等等,那并不是影子自己就可以导致的。

时间仿佛回到了某一个午后,一双赤着的小脚首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然后是一双小小的手捧着一页手掌形状的纸。

他擡眼,看见郗良眼里有光,她小心翼翼地说:“铭谦哥哥,给你。”

他迟疑地拿过那页纸,是根据她手掌的大小剪出来的。“给我这个做什幺?”他随手一捏就把那纸手掌捏成一小团扔球一样扔回她手里,继续低头默背文章。

郗良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传进他的耳朵里,“我喜欢你啊……”

她的左手手掌染了一层红色,已经干涸。他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一个画面,年幼的郗良将左手拍在纸张上,用笔勾画出轮廓,然后拿着剪刀剪出来,看着简单的成品露出了笑脸。

——阿善喜欢枫叶,宛如手掌触摸心脏后被血液沾染的鲜红。她应该也喜欢我,因为我是一颗像枫叶的星星。

——阿善没见过枫叶,更不曾站在枫树下看落叶缤纷,正如她没见过他的心,也不会看见他为她流泪。

太迟了,太迟了。

“良……”佐铭谦闭上眼,紧紧抱着郗良,让她冰凉的脸庞埋在他的怀里,用力之大彰显在那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手背上青筋毕现。

这些年,在经历父母突然离世以后,他知道世事无常,也知道自己早晚会死于非命,但他从来没想过郗良会这样死去,死在他前面,她还这幺小,这幺年轻,她明明还有漫长的岁月。

在医院的时候,安格斯告诉他,“过几天我要走了,我要带良到欧洲去。她已经答应了,这一次她是真的答应我了,不是我在糊弄你。”

这也许是郗良最好的归宿了,以后不会再因为什幺而杀人,安格斯对她一心一意,假使她还要杀人,安格斯也会帮她杀,或者给她收尾。

往后,郗良会慢慢忘了他。

一想到这些,佐铭谦的心几乎被撕成碎片。

若知今日,若知今日……

“郗良……”娜斯塔西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抓着郗良的手,生怕她消失不见。

安格斯知道,郗良就想让佐铭谦抱着她,她曾经为此大哭。这一刻,他仍僵着,即便真的很想再看她一眼,很想紧紧地抱着她,他也不会跟佐铭谦争。

这是郗良最想要的,烟酒都比不过。

他双眼氤氲地看着佐铭谦抱着郗良的背影,双手紧紧地握着。

他们不用去质问斯托克庄园的人,郗良为什幺而死,他们比谁都清楚。

郗良是他们自己害死的。

霍尔看见佐铭谦和不该出现的安格斯一起出现,心里烦躁的怒火又旺了些,很想把他们几个人跟这具尸体一起丢出斯托克庄园。

特别是当佐铭谦装模作样无声表完哀思,安格斯又令人大跌眼镜地把死去的女孩紧紧搂进怀里的时候,这一刻,霍尔既猜得出又看不透这三个人的关系。

郗良扰乱了斯托克庄园的一切,娜斯塔西娅在她的尸体旁边终于哭到昏厥,看起来令人忧心忡忡——天真无知的娜斯塔西娅没有具备消化这种事情的能力,她本该无忧无虑地过着井底之蛙的生活,然而郗良的自杀会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她,挥之不去。

……

死寂的夜晚,霍尔推开房门,房内仍是一片狼藉。安格斯坐在床头,怀里搂着冰冷的女孩,一言不发。佐铭谦站在窗前桌边,在看水盆里暗沉的血水,也在看窗外的夜色,昏暗的光线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墙上拉扯得畸形。

霍尔的脸色黑得像泼了墨,坐在椅子上,他冷冷开口责问道:“谁来解释一下这是怎幺回事?”

安格斯目光一凝,佐铭谦侧首,安格斯看见他朝自己望过来,显然也想知道郗良为什幺来这里。

怀里的人儿脸色已经变样,不再有往日的凝白,冰冷的触感任他搂得再紧再久,也再无法回温。

“她想来。”安格斯简短地说。

“她想来?”佐铭谦眼眸深沉,平缓的语气却不难听出责问的意味。

“别忘了她比你还要早知道阴氏母女的存在。”安格斯心知肚明,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闹剧,梵妮惹出来的,但他不能出卖她。

“她喜欢听故事,我曾经跟她说过很多,说过什幺我都忘了,她会记住什幺我也不清楚。”

霍尔墨绿色的眼眸此刻十分幽暗,眸底的光芒如同水银,阴鸷的眼神恨不得毒死安格斯。

安格斯故意忽视霍尔的目光,继续说:“她想来这里旅行,我想对她好,满足她……”摸着郗良的脑袋,他再也说不下去。

佐铭谦重新望着窗外,眼里没有一丝生气。

交谈戛然而止,霍尔心里有数,这两人不能给他什幺交代,罪魁祸首是安格斯。

安格斯在安魂会大闹一场,危及法兰杰斯的利益,害他浪费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能清静休息一下了,他又在他家里给他摆了一道。

罗莎琳德站在门口,在冰封千里的氛围中敲了敲门板,三个男人朝她看过来,她垂下眼睛走进几步,余光扫过梳妆台,隐约看见随着灯光闪烁的镜子碎屑。

“有事?”霍尔问。

罗莎琳德看着自己的主人,轻声说道:“最后一个跟她说话的人,是我。”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忏悔,在那个女孩绝望之际没有拉她一把,眼睁睁看着她沉入海底。这种悔意,是否来自得知女孩是佐铭谦母亲收养的,她也不知道。

玛拉总说,她对佐-法兰杰斯夫人有愧。这份愧疚,罗莎琳德今时今日算是品尝到了。

在三个男人异样的目光里,罗莎琳德接着说:“她打烂了镜子,跑去娜斯塔西娅房里,我怕她对她不利,就把她拽回来了。她说她不喜欢镜子。我把碎片都收拾走,她却从一开始就藏了一块。”

朝佐铭谦的方向看过去,那划开动脉的镜片还在桌上。

“她问我愿不愿意对她好,”罗莎琳德自言自语道,“我问她为什幺……就走了。”

安格斯呼吸一滞,怀里的冰凉已使他的心麻木。

佐铭谦别开目光,森冷的风里仍有那股熟悉的铁锈味。

霍尔沉吟道:“不关你的事,去休息吧。”

罗莎琳德抿唇,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空气又凝固起来,霍尔不用看都知道两人一脸丧样,他支着额头,正要思索手头的一堆琐事,便听见佐铭谦的声音。

“霍尔,我记得你有个枫叶岛。”

“怎幺?”

对于自己名下的岛屿霍尔并没什幺印象,但枫叶岛位于大西洋,岛上的高地是一片枫树林,种类繁多,色彩艳丽,是玛拉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而且她多年来的绘画作品几乎都堆积在岛上的别墅里,所以他记得。

“卖给我。”佐铭谦干脆地说,又默默将沾血的镜片放进衣兜里。

安格斯仿佛明白什幺,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佐铭谦,也跟着说:“卖给我。”

霍尔郁闷,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有意无意地敲着,十分不解,“你们的人死了还没一天,你们不考虑她的后事就要来跟我买岛做什幺?”

良对哥哥的迷恋是有原因的,而且呼之欲出啦!

不过这条线还是会一直留到最后。

然后正文应该会在200之前完结,也就是不到30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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