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霞领着盈草愤然离去。
折柳站在亭中,一时默默无言。
她早已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少女,有些事当时看不明白,如今再去细想,却是草灰蛇线,有迹可循。
是谁折断的剑。
是谁默认了流言。
是谁逼着她修了无情道。
又是谁让她的思绪如同乌云蔽月,白雾锁江,一片混沌朦胧。
桩桩件件,如今都逐渐明晰。
那时师尊拉着她的手,不容置疑的将她带回了苦雨峰。
她跪在地上,紧紧攥着师尊的衣摆,不住乞求:“师尊,我不想修无情道,求求您……”
向来温和清雅的景枫玄君却心硬如铁,将她锁进了幻境大殿之中。
窗户次第合拢,大门轰然紧闭。
任由她使劲拍打窗扇,手指在门板上抠出一道道深痕,景枫也只是在门外袖手而立。
“为师是为了你好,整日沉迷儿女私情,如何能随为师一起修成大道,位列仙班。”
她求道:“若成仙需要忘情去爱,那弟子宁愿不做这个神仙。”
景枫斥道:“胡闹!你就在此处好好反思,什幺时候想明白,什幺时候为师再放你出去。”
“师尊、师尊!求求你……放我出去……”
幻境中一片死寂,没有风声,没有鸟叫,没有终日不歇的雨滴。
唯有惨白的天光从窗棂投进幽暗的大殿,照亮折柳青色的衣裙。
她砸坏桌椅,桌椅就会瞬间复原。
她在门上刻下玄霞的名字,痕迹亦会瞬间消失。
她自残的伤口,血还未滴下,伤口便愈合了,利器也一并消失无踪。
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静止停滞,时间失去了意义。
当时一定很痛苦吧?
说实话,折柳不记得了。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冷心绝情了一千多年,她已经忆不起当时的心情。
她的记忆和感情就好像生了锈的剑,被封存在剑鞘之中,用尽全力也只能拔出一道小小的缝隙。
而剑刃与剑鞘在摩擦之间,发出了涩耳痛苦的泣鸣。
而后来……
后来她便主动向师尊屈服,修了无情道。
忘情而至公。
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
是为太上忘情。
师尊领着她再次出现在宗门里时,掌门师伯是惊讶的。
“你不是说这孩子根骨纯净,最适合修万法归真道吗?怎幺……”
师尊回答的十分从容:“我飞升之日近在眼前,到时无人盯着她,任由她不思进取,只怕寿元耗尽也不能修成大道。”
掌门师伯仍有些迟疑,捋着胡子问折柳:“小柳,你当真要修无情道?这并不适合你。”
折柳手里握着催寒剑,面无表情的迎上他的目光:“是,弟子自愿。”
掌门师伯叹了口气,再无话说。
玄霞也是震惊的。
他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死死盯着折柳。
“你当真要修无情道?”
折柳神情淡淡的看着他,突然就有些疑惑,自己到底为何会喜欢他?脾气臭,嘴巴毒,除了一张脸,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于是她说:“与你何干。”
玄霞脸色一白,恶狠狠的看向景枫。
看到二人紧握的手,他不禁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你放开她!”
景枫只是站着未动,而折柳的催寒剑已经出鞘。
寒舟忙在后面拉了玄霞一把。
催寒剑从玄霞的耳边堪堪划过,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作为炼器师,玄霞有许多高阶的防御法宝,等闲之人伤不了他。
只除了折柳。
他的防御从不对折柳设限。
而折柳脸上同样的位置亦流下一道血迹。
是她施下的“移花接柳”。
分担伤害,以命护命。
玄霞愣愣的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景枫扫了他一眼,神情漠然而睥睨。
他对折柳道:“走吧。”
折柳点头,回剑入鞘。
二人相携离开,只留下玄霞站在原地,身体重若千斤,无法挪动一步。
……
撮角亭里,折柳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里的伤口早已好了。
师尊只轻轻在她脸上一抹,伤口就消失无踪。
而下给玄霞的“移花接柳”,也被一并解除。
之后千年,她的修为越加高深,剑法越加精进。
只是那个总是出现在视线边缘的红色身影,再也牵动不了她的心神。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昨日种种,她与玄霞谁亏欠对方更多,已经说不清了。
少年人的感情总是短暂而脆弱的,即便没有师尊的阻挠,以他们二人的性格,难道就能修成正果?
时过境迁,破镜已不能重圆。
更何况,她如今已有了牧泽。
想到牧泽,折柳心头忽然一跳。
若让师尊知道了他的存在……
风雨又至,折柳站在亭中,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