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安倒是想和周广陵面对面把话说清楚,可周广陵那天做完了就走人,再也没有出现。书架上的书,让她感兴趣的已经看完,有的还看了不止一遍,剩下的都是翻过几页觉得无聊就没有再看下去。
在书店做兼职的时候,王照安借工作便利买了不少书囤在家里。部分是好书,部分评价不高,但是折扣多,价格便宜,老板心情好了还会送她几本,她眼大肚子小,统统带回去,结果放了一年,好多书连腰封都没碰过一下。离开宁州前,行李箱里也没给那些书留下一点位置。
王照安抚摸着一本硬装书封皮上凹进去的书名印字,觉得周广陵对她就像她对待那些书,爱不爱看不要紧,放到书架上再说。
然而周广陵在这天午后过来,和保姆说过话才到王照安房间里。她又仰在床上,胳膊挽着枕在脑袋下面,不知道在想什幺。他问她为什幺不下楼,她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
踏出房门站到走廊上,虽然和记忆里17号的装潢有些出入,走廊尽头,楼梯扶手对面还是那一大扇窗户。王照安还记得周广陵晕倒在走廊里那天,她坐在地板上向外望,望见的就是这扇窗户。
王照安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待了那幺多天的房间就是原来曾经住过的卧室。她默认了自己像之前被关着一样,在公寓里,有人严加看守,所以竟然连扭动门把手的想法都没有产生过。
周广陵说她怎幺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擡眼说道:“是,我自己画地为牢,居然不知道您赐给我这幺大的活动范围。我是不是要给大善人树碑立传?”
“你这样有什幺用?”
“没用。就是卖笑卖累了,而且再卖也没什幺好价格,不如金盆洗手。”
周广陵脸色沉了沉,拿出手机给于英拨通电话,问她能不能下午去拜访,然后才把手机递给王照安,让她和于英简单说了几句话。
当初王照安半是埋怨半是威胁地对于英说,从王宽正出事到姑姑盘算奶奶的养老钱,小半年里她的心里始终很不舒服,要自己冷静一阵子,等心情好起来或者毕业回国再联系家人和朋友。那次见面之后,王照安就真的两年没有和于英通过消息。今天接到电话,于英的声音很激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一连说了几个“好”,把现在的住址告诉了她。
周广陵先带王照安去了花卉市场。市场是一个高大宽敞的温室,几乎封闭,出口入口垂着厚重的帘子。由于是周末,许多市民散客来花市看花买花,颇为热闹。
两人在商铺之间的通道走着,原本肩膀和肩膀隔了十几公分的距离,说着说着话,胳膊越离越近。周广陵的右手有意无意碰到了王照安的左手,手指紧接着再试探着碰了一下,攥住她的手。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迈着步子。
王照安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肚在小指内侧又摸了摸,空空荡荡的。那天夜里,周广陵不知什幺时候把她的戒指摘走了。
他想要什幺都有,偏不知足,还要抢她为数不多的东西。她的气不顺,手掌反握住他来了个十指相扣,不忘故意说他:“我身上就那幺点地方,你哪没碰过哪没玩过?矫情!”说完把手一甩,两条胳膊抱起来快步走开。
周广陵被她戳破颜面,一阵赧然,又争辩不出什幺,只能强行压下一口气。
于英的新住处靠近小城的一条主干道,离市中心较远,但交通便利,设施还算齐备,和王照安在宁州租住的第一套房子类似。
房门打开,于英看见王照安先愣了一下,赶忙把她和周广陵让进屋里。周广陵打量着客厅,没有角几也没有花架,不知道该把五针松盆景放到哪。于英让他随便先放到地上,然后拉着王照安,眼眶红了起来。
王照安的大姨再婚搬走后,于英把副卧改成了书房。面积更小的书房里只剩了张木桌子,墙上稍高些挂着个不大的相框,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当时四十多岁,发福还不厉害,和去世时的年纪相比看起来相当年轻,微笑着,不大的眼睛眼角稍见笑纹。
“你爸爸……”
不需要于英开口,王照安也明白是怎幺回事。
周广陵看见王照安盯着照片,泪珠滚落几颗,滑到下巴,一滴滴砸在地上,她的脸色乍一看倒是平静。
于英早已接受了现实,再提起来也只是抹了抹眼角,然后走到王照安身边,耐心地捋了捋她的背,“好了,宝宝……”
这一拍,比于英高了半头的王照安忽然抱住她,额头抵着她的肩膀,长长叹了口气。
周广陵冷眼瞧着王宽正的遗像,目光很快转到王照安身上。他去宁州带走她的时候,让她看着“许家宁”被羞辱的时候,都没见她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什幺时候走的?”王照安带着重重的鼻音。
“去年五月底,高血压性脑出血。”
“葬在哪了?”
“在咱们老家。”
王照安的舅舅在老家有一片地,家里有人去世会埋过去,王照安的姥姥姥爷,还有肖媛,都在那。
“怎幺让他葬到那了……”
“刚结婚那会儿他就说,你姥姥对他有时候比你奶奶对他还好。唉,希望他到那边能看见回家的路。”
亏得于英还惦记让他死了也要有个家。王照安的脑袋一下子又清明起来,方才一时情绪化掉的眼泪早就干了。
眼神扫过桌子上摆的贡品,王照安觉得于英真是糊涂了,居然开始迷信“那边”。要是真的有,王宽正和肖媛埋得那幺近,难道在地下还要把龌龊事闹个没完?王照安差点又要反胃。不管有没有,她死后可绝不要埋在老家,随便烧了撒到哪也不要埋回去。
王照安陪于英感慨了一会儿,离开了书房,去聊活人的事情。
于英知道王照安的脾气,她不想说的话,无论怎幺撬她的嘴都听不到答案。所以她没问王照安这两年怎幺过的,只说让她找份工作踏实下来,又感谢小周一直对她不离不弃的。
一个词险些把王照安点炸了。
她有些疏离地看着于英,她怎幺就自相矛盾,还这幺卑微。到她嘴里,她王照安就像得了软骨病的婴儿似的,非得有人扶着才能走。
王照安几次想张口问她,你女儿今天对这个男人多冷淡你看不出来吗?你女儿从三年前、从十几年前起就不对劲,你看不出来吗?
然而一如曾经多少次话到嘴边,王照安在心里先把气泄了,最后自然不了了之。何况也不能怪于英,一个老年傻白甜怎幺禁得住她和周广陵合伙骗人。
深夜回到锦山麓,周广陵在客厅坐着不走,有留宿的意思,王照安却径自回了房间。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他到自己原先的卧室洗过澡换了衣服,走到她的卧室,黑灯瞎火一片寂静。
他悄声到床上去靠到她身边,伸手去摸她的脸,却发觉她的睫毛擦着他的手指一开一合地扫了几下。
“周广陵,你觉得我在哭,是吗?”冷冰冰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他收回手去。
“我听说父亲去世,伤心、脆弱,所以谁来都不会拒绝。正好我妈没主见,对我却很有一套,她又坚信‘从一而终’,你讨了个巧。今天真是左右我情感的好机会,是吧?”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思考了良久才说:“我知道,很多东西你都没有了。你让我补给你。”
“我不要弥补,我要遗忘……不奢求完全遗忘,淡忘就够了。”
“你能不能现实一点?”他说,“两年的时间,你忘记什幺了?你什幺都没忘。你要的自由呢,得到了?还不是把自己有的那点东西拆分卖掉,向公司卖时间和劳力,向炮友卖身体,还差点把自己的孩子也卖了。如果要卖,我出的价高,你卖给我。”
“就算是1332的妓女,还能决定自己接不接某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