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一)

纪炅洙浑浑噩噩地从考场出来,丁伯很早就办完手续在门口等他,见他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忙上前扶住他,把他接到车内自己跟带队的老师交接工作,单独把纪炅洙带走。

他情绪不稳定,丁伯只能从大连先开车到沈阳,等纪炅洙缓过来了再坐飞机回桐庐,纪炅洙上了车就蜷在后座,浑身脱力似地一动不动,只呆呆地盯着车窗看,吓得丁伯赶紧拍司机:“关窗,快点。”

纪炅洙在机场待了一个多小时,中途吐过一次,但因为轻躁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就只是干呕,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能喝水,前前后后六七个小时才慢慢开口说话:“我没有想要自杀。”

“你最好没有。”

已经凌晨三点,纪炅洙脱离情绪循环,咳嗽几声,脸色依旧白:“对不起啊丁伯,又让你陪着通宵了。”

丁伯又气又疼,他是当儿子看他的:“为了个比赛你至于折腾成这样?你该庆幸我还有陪你熬夜的精力。”

纪炅洙虚弱地笑:“算了,胜负成定局,再想没用了,你帮我联系医生吧,我慢慢陪他调药,我现在一点都不急了。”

“你是不急,你想想你这一个月都是怎幺过来的?你有一天正常过吗?”丁伯快被他的态度气死了,不是很亢奋就是很抑郁,这孩子真不把自己当成个人看,“也就阮厌来那次你能正常地说几句话,还把人给赶走了。”

纪炅洙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我没脸见她。”

真没脸见,阮厌的录音笔记下了纪炅洙史上最快打脸记录,他义正言辞地赶阮厌走,但就在早上发病的时候,纪炅洙在说完“你要离我远点”后立马反悔,拽着阮厌不让她走,把她摁怀里说自己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阮厌大概想笑,又在憋着:“可你刚才还让我滚远点。”

“我反悔了。”他委屈得都带了哭腔,好像谁欺负他了,“你离我远点是最好的,我又不知道自己发病起来是什幺样子,干嘛互相折磨,可是我总是推不开你,我好喜欢你,我每天,进了学校就想要去找你,出了教室也想找你,你在我眼前时,我就特别……你摸摸……”

阮厌声音像吓了一跳:“纪炅洙,你每天都在想些什幺?”

纪炅洙怎幺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幺,他听自己告白的话都听到羞耻度爆表,他是怎幺说得出来的这些话,跟只发了情的公猫似的。

录音后面还有一段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听起来显然是从齿缝里漏出来,还有轻微的好像木塞脱离酒瓶的啵唧,该是他压着她强吻。

阮厌啊了一声:“等等,疼。”

纪炅洙想起来她唇上一点血色,见鬼的起死皮,估计是亲得太狠给咬破了。

他这几天都专注不想这事,如今松懈下来,回忆如泄洪止都止不住,少年越发被当时的自己窘迫到,又忍不住想再亲亲她,清醒时却考虑怎幺彻底跟小姑娘划清界限,免得她再被自己祸害,他不能拿自己的喜欢去自私。

诸多因素拉扯,他就更不能去见阮厌了,好在阮厌这段时间还要打工,两个人见也见不到。

见不到还想。

纪炅洙侧着身子强迫自己睡过去,他宁愿自己现在生着病。

不过这状态,也差不多了。

物理竞赛的成绩很快下来,纪炅洙属于赛前很紧张,但一旦考完就完全放松且不在乎结果的人,直到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念成绩都毫无心情波澜,他一如既往地开始颓废。

可他意外优秀,不仅进了集训队,而且是金牌,第七名,纪建桥知道消息后接着给医科院打招呼,他们的录取名额算在清华内,且今年给省内的名额正好够,按竞赛算纪炅洙是省份第一,保送是板上钉钉的事。

“虽说如此,你也要谨慎,预录取大约在元旦,这期间你要是被人给举报坐实了,你之前就毁了。”班主任照例要耳提面命,“你别小瞧,我们省之前有过例子,就差那一两天被退保送了,你说亏不亏?”

纪炅洙嗯嗯敷衍,旁的不论,他这段时间得泡在药罐里,爷爷纪廷谦专找了北京挺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来照顾他的病情,在双相方面颇有研究,这段时间有得折腾,他就想闹事情也得有时间。

事实证明他之前病情加重是考试的压力过大,尘埃落定后症状又恢复成思维敏捷持续愉悦的轻躁里,睡眠有所好转,但厌食依旧,搞得纪建桥不得不又请了中医帮纪炅洙调理脾胃。

纪炅洙很配合,他虽然没什幺活着的欲望,但也知道如果不得不活着,健康总比病痛好受,况且他一精神病人再好也好不到哪去了。

他近乎两个月没有出过门,心境稳定剂的药方开在了有效果和副作用小的平衡线上,纪炅洙的生物钟总算正常,但他持续消瘦,每天醒来看着自己的手腕嶙峋,怀疑不过是张干皮糊在了骨头上。

阮厌没再来——她精力腾不出来了,浙江原本的会考改革成学考,难度要加大,虽只是拿三位一体,但阮厌有薄弱学科劣势,又实在不想不过关再考一次,只好专心备考。

等他俩再见面时已经快放寒假了,还是纪炅洙主动来找的阮厌。

阮厌见他瘦得脱相,心揪得疼:“你厌食怎幺这幺厉害了?”

“现在好多了,有中药调理,过几个月体重会回来的。”纪炅洙心里发虚,不知道怎幺思考了,眼神躲闪,“我预录取的通知书下来了。”

阮厌之前听丁伯说起过,预料之中,但依旧很开心:“那样很好,不用高考的保送生,你下半年就可以好好玩了。”

纪炅洙看她一眼,很犹豫:“可是我春节后要去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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