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庭没有及时回话,甄钰喊他全名,拴在角落里的巴儿狗先顾微庭回应甄钰:“汪汪?”它头歪着,带着一点疑惑。
巴儿狗的叫声唬了章小芾和李桂子一跳。进来这幺久了,她们完全不知顾微庭家中有养狗,好生惊讶,而甄钰好生兴奋,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气,不雅地取下顾微庭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手下移,撮住他的衣领,迭声喊:“顾微庭!顾微庭!顾微庭!你带我去医院啊,我牙疼。”
那尖尖的嗓腔裹了糖浆一样,麻犯死人了。
越喊越大声,巴儿狗从地上站起来,前爪往前迈,似要冲上来。
甄钰用小指粗细的软绳栓巴儿狗,栓得不紧,它竭力挣扎几次,便脱开了绳子跑到甄钰身边。
巴儿狗毛发干干净净,脸蛋圆圆,体型也不大,看着乖巧,李桂子和章小芾回过神后,镇定下来,看着甄钰扯娇,鸡皮疙瘩掉一地。
甄钰不善的目光来回不断地睃李桂子,从方才的对话上来分析,李桂子是顾微庭的舅妈,快刀斩不断的亲戚,对于有底本的人来说最难对付了。
李桂子圆润的脸蛋儿,梳着个上海人偏爱的横爱司头,配对耀出宝气的珍珠耳环,很是相趁,皮肤不大光滑倒是白皙,微肉的脸颊上冒出些褐斑,仔细一看,五官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怪不得顾微庭在京城待那幺久才回上海来,甄钰眼珠朝天一翻,翻到章小芾身上。
章小芾的鼻子挺而小巧,眼睛大而深邃,上下两排睫毛又长又密,似河边芦苇,她鄙夷地撇过嘴,都是能排上号的大美人儿。
这般模样落在章小芾眼里是一个胜利者的模样,她长这幺大何时鼻子碰过灰,受过窝囊气。正要发作,便看到顾微庭眼角眉梢暗带情书,弯着嘴角在偷笑。
他面容英俊潇洒,但骨子里生就是温柔的,所以也会喜欢温柔的人。章小芾愁眉不展,脸色灰白地垂下头,叹口气,怒气泄了。
怒气泄了的同时,内心开始焦虑,不断提醒自己要保持温柔。
身上乍寒乍热的,顾微庭握住甄钰的手取暖,客客气气把她介绍:“这位是四马路的……小先生,琵琶弹得好,曲唱得也不错,不过昨日伤了喉,只能改日再让她给舅妈和章小姐来一段。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带她去医院瞧瞧,免得她去阿三哪儿讹我,在上海滩里有营业执照的先生,是虐不得的。”
顾微庭不吝啬夸赞她,甄钰眉宇间喜色发越,瞟一眼章小芾心里暗暗得意。可章小芾一句也没听进去,李桂子倒是在认真听。
李桂子听了,乱念迭起,注目凝睇甄钰,装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她心里大不愿离开,颜甲不动,拿自己的话说:“你舅舅有些着急,京城的生意近年来越来越不好做了……你舅舅寄声我,要我好好与你说一说。”
说着神色沮丧,脸埋进掌心里,悲痛地哀泣起来。
哪管李桂子哭得伤心,顾微庭听了,神气始复,双眼微开:“我听说日本人和舅舅打交道了?”
李桂子嗫嚅着回答个是,顾微庭来了精神:“日本人奸诈,突然和中国商人打交道,可猜其奸心,早些年日本以维持国内高糖价为代价,开始拓展中国市场,此后每年往中国运输数万吨的糖品,若没有外祖父,如今中国糖品市场就由日本人控制了。外祖父在世时,日本人曾开出高价,收购外祖父手上的糖业,舅妈说舅舅着急,莫不是想从我手中要过糖业,再转卖给日本人?”
李桂子是心虚之人,那想法被人猜了出来,立即着了一惊,她一时息声失色,只能摇头否认而已,“不是你想的这样。”
“不是最好……我答应过外祖父,这辈子绝不与日本人合作。”顾微庭脸上有嗔怒之色,李桂子语极支吾,最后模模糊糊地不会开口了。
顾微庭的手心湿乎乎的,甄钰感到不舒服,挣脱开来,拿起桌上融化了大半的雪糕吃,一双眼睛始终淫邪地盯着顾微庭,吃了一半,来不及抹嘴,小声地说:“昨日是因为吞龟而进才伤个喉咙……侬个‘活儿’真棒呢。”
嘴皮如此伶俐,顾微庭早已习惯了,神色不挠,坦然自若,当众戳了一下甄钰的脑袋。好个分殊对待,章小芾略感心塞。
顾微庭拖着疲惫的身子开门送客。
“刚刚舅妈说的事儿……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李桂子走到门边方才挣出数语。
嘴里这般说,心里却明白顾微庭的想法了。
顾微庭足力不胜,倚在门上,眼睛随着外头经过的洒水车转动,说:“舅妈放心,糖业我会考虑的。娶妻之事也会考虑的,但我现在的心,暂时收不了,娶了章小姐,她会觉得委屈。”
……
周五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