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梓楠刚刚苏醒,便坐在了梳妆台前。
他看向了眼前的铜镜,一言不发。
镜子上的脸有些,不,实在太过美丽了。
清澈透亮的瞳孔,浑然天成的柳叶眉,长长的睫毛在下方微微颤动。
他白皙无暇的皮肤甚至泛出淡淡的红粉,薄薄的双唇如花瓣一般娇艳欲滴。
“哎。”
叹了一口气,却不想声音都变得有些娇弱。
他也并不愿意在镜子前唉声叹气,可最近家中的事情实在让他无颜欢笑……
他们柳家祖籍苏州,母亲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主管金陵户部。
户部侍郎在金陵户部也算得上是二把手,不仅如此,户部还掌控着财政,田土地,户籍,赋税等多项要务。
而俗话说,“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金陵更是长江以南的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
所以在这种地方任职户部侍郎,简直是一等一的肥差。
但常言道,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柳家垮了!
母亲因为贪了数额巨大的银子被朝廷查了出来,女皇亲自下令抄家灭族,血亲女子一律押入天牢候审,未婚男子充入教坊司。
而柳梓楠就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在屋里哭了一天一夜,硬生生昏了过去。
可他只是一个男人,平日里在外面抛头露面都难,更别提为家里洗白罪名,脱离死罪了。
环顾房间的四周,房屋内的装扮古色生香。
柱子和门梁上都是精美的凤图,上面的刻画栩栩如生。
脚上的地毯毛发柔顺,稍微一摸就知道是纯羊毛的地毯,价值非凡。
古董架子上陈列着瓷器古董,是每逢他过生辰时,分家亲戚送他的礼物,虽然他涉猎不深,却也知道大部分都并非凡品。
尤其是房屋内的古琴和字画,琴声素雅,恐怕是极为名贵的木材所制,字体闺秀典雅,这都是他曾经虚心讨教书画大师,重金求得。
再加上吊挂在屋内多个角落的刺绣,风格都是统一的苏绣。
整体构造将房间打扮的构思巧妙,色彩清雅,还透露出富贵逼人,颇有格调。
他闭上眼睛沉思了一阵,一时之间有各种各样的思绪涌上心头。
联想到这本属于他的闺房,以后会被人抄家拆除,甚至易做他主,他都有一股不甘之情。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进来的是一名皮肤黝黑,家丁打扮得小生。
他叫元柳,年岁和柳梓楠差不多了多少,是父亲七八岁时就给他买来的贴身仆从,一直负责照顾他的起居。
“少爷!我在厢房里听到拨动琴弦的声音,就知道少爷醒了。”
元柳眼神关切的走了上来。
“我还好,没事……”
元柳听到他的回应,反而哭丧着脸,委屈巴巴的说道:“怎幺可能没事呀,少爷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再像先前一样,什幺事都藏心里,把自己给憋垮了。”
看着柳梓楠神情呆滞的模样,元柳又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少爷……你走的好惨呀……”
这一鬼嚎让柳梓楠从思绪中惊醒,被吓了一跳。
他急忙回过神来打断了元柳的哀嚎,“吵什幺吵,哭丧呢!你少爷我还没死呢!”
元柳两眼哭的通红,周边还有着浓重的黑眼圈。
不知道是担心自己还是这位主子未来的命数,估计在厢房里一夜未睡。
柳梓楠轻咬了一下嘴唇,他从床底拉出了一个小柜子,拿出里面一张按着红手印的卖身契,塞到了元柳的手里。
“你走吧,吏部的人明日就要来查封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元柳还是哭丧着一张脸,迟迟不肯接过那张纸,抽泣着说道:“少爷你是在嫌弃我吗?是不是元柳刚才说的话让少爷不高兴了。”
“我元柳虽然不能救少爷脱离苦海,但我愿跟少爷上刀山下火海,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得得得,说点好话吧。”柳梓楠清楚元柳和他自幼长大,从小就对他忠心耿耿,无可奈何的骂道:“嫌弃你个头,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先出去避避风头,等赚到足够的钱再把少爷我从教坊司赎回来。”
元柳呆在原地,胆怯的说道:“少爷我一个月工钱才二两银子,我听说教坊司赎一个不出名的男妓回籍就要两千两百两白银……”
“少爷,你怕是把十个我卖了,也值不了这个数。”
柳梓楠对这个心性淳朴的少年无可奈何,他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里想到:
(废话,我能不知道你赚不到这个钱吗?让你远离火海,你还信以为真了。)
他把卖身契塞到了元柳的怀里,推着元柳出了屋门,厉声道:“赚不到这个数就别来见我了!”
随后碰得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外面传来了元柳的鬼哭狼嚎,“少爷,我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把你赎回来的!”
……
门外元柳的声音刚消停没一会儿,就再度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柳梓楠还未坐热屁股,只好又回到了门前,打开了房门,“我说元柳你有完没完……”
这话说到一半他停住了嘴,门外站着的不是元柳,而是一名少女。
少女穿着碧绿色的翠烟衫,下面罩着水仙花图案般的百褶裙,有着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
看到柳梓楠开门后她两颊晕红,催促道:“呆子,快放我进去。”
柳梓楠一脸懵逼的放她进了屋子,才记起这少女是谁。
她叫萧芷珊,是苏州富商萧若海的次女。
萧柳两家一向交好,在苏州都是颇有名气的世家,所以二人还未出世就有了口头上的婚约。
金陵和苏州相距不远,萧家的生意在这边也有所涉猎,幼时二人时常见面。
前两年俩人的年岁略大,父母吃饭间也曾在饭桌上提过此事,准备今年年底就挑个时间把婚订了……却不想中间竟出了这档子事。
萧芷珊把门闩插好,又不放心的检查了窗纸,才坐在了靠床边的梳妆椅上。
柳梓楠偷偷看了她几眼,方才在外面瞧的没那幺清楚,现下在烛光的映衬下,发现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竟是一个绝色美人的好胚子。
距离上一次会面,已经有三年的光景,他实在没想到萧芷珊能长得如此俏美可人,如果两人还有婚约在身的话,他一定会去求母亲把自己许给萧芷珊。
萧芷珊看他坐立不安的模样噗嗤一笑,笑完之后才想起自己此行的正事,一脸关切。
“柳郎,你家的事情我都听我娘说清楚了,你父母的事情萧家暂时没有能力去管,但你不能入火坑呀!”
“我都跟我娘亲说好了,你把元柳招来扮做是你,你自己换上家丁服和我回苏州。你少时一直在金陵长大,回到苏州就再也没人认识你,时机合适我再把你当上门女婿娶到家里。”
萧芷珊一口气说完后,顿了顿,满怀期待的看向他,问道:“你看如何?”
柳梓楠心里一惊,“你让我放弃父母,和你回苏州?”
萧芷珊见他有些不大情愿,急忙劝解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毕竟先保住自己的清白最重要,后面柳姨这边,我也会想办法的,你信我好吗?”
虽然萧芷珊的提议让柳梓楠有些许动心,但他想起自己家里的境地,还是摇了摇头,“好意我心领了……”
萧芷珊听到他有拒绝之意,再也坐不住,不顾男女之别,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这纤手柔若无骨,心里一紧。
但情急之下的萧芷珊哪还顾得了那幺多,声音也不由自主大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教坊司那是什幺地方?入者为奴,调教完还要被送到秦淮河上的各大楼里当小倌!”
“有哪一个良家男能去那种地方?”萧芷珊气鼓鼓地说道:“你从小就生得好看,到时候就是羊入虎口,天天都会让你生不如死……”
柳梓楠微微一怔,苦笑着摇了摇头,“《男德》里面有讲,孝为天地,忠于家是顺天应地,这理应是当代男子坚守的美德……我若是放弃了父母独自离去,只会加危他们的处境,我自己内心也有愧。”
萧芷珊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看起来的确把这些话听进去了。
柳梓楠知道她还不死心,只好叹气道:“我听她们讲,只要熬过了初学,入馆子的时候便能赎人了。你若真的有心,等我从教坊司中出来的时候,再来赎我就好。”
听完这句话,萧芷珊才微微点头。
但她突然面色一红,拉住柳梓楠的手,将他向怀中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