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竟然有这么大。李赦容说不吃惊那是骗人的。往里面走了几进,竟然连街市的喧闹都听不见了。
中庭有一口古井,井边有一棵极壮硕的桂花树,此时正值初夏,不是桂花开花的季节,但是看到那将近一米直径的树干,李赦容还是没法忽略,定睛看了好一会儿。她仔细在记忆中搜寻小时候参观隆盛废墟的记忆,绝无可能有这棵树。
“ 喜欢桂花?” 江嵃问道。
“ 当初鬼子没炸掉这课树?” 李赦容问。
江嵃脸上露出笑容,他笑,便如春风,冷硬的线条融化开来,“ 井是真的没有炸掉,这口井是光绪年间的,一直留到现在。十年前我们疏通过,把淤泥碎石都清掉,又往下面挖了三四米,能重新出水了。”
“ 挖三四米,是因为泉眼堵住了吗?” 李赦容问。那张英俊的脸一旦融化,便给了她一种温和的错觉。
“ 是因为江城的地下水下降了,世事变迁呀。” 江嵃极有耐心,“ 至于这棵树,一百年前就在这个位置,后来前面那个总统盖总统府,把这棵树挖走移栽到总统府了,十年前重新规划隆盛的时候,又移了回来。”
李赦容奇道:“ 都说树挪死,它被移了两次,竟然还这么郁郁葱葱。” 然而她心里想的是:能把一颗几百年的桂花树从总统府这个级别的文物保护单位移出来,移到私宅,江家究竟。 。 。 。 。 。
“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江嵃直视着李赦容探究的眼神,“ 越是坏草越是死不了。” 说罢,他仿佛觉得很好笑,新九也笑了,两个很好看的男人相视而笑,为了只有他们才懂的意思而笑。
李赦容忍不住又朝那幽深的井里看了一眼,里面黑黢黢的,只能模模糊糊映出她自己,被一团黑暗围住。
“ 既然来了,就喝一口。” 江嵃道,朝新九示意。新九其实从刚才起就觉得有点不一样,他觉得江嵃今天格外有兴致,话也有点多,他想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摇出去。他依言上前,抓住了井绳,从井里提出了一小桶水,李赦容的眼睛亮了起来,水桶来到了自己面前,带来了一股凉气。
“ 好清。” 她赞叹道。
“ 鞠一把尝尝,是甜的。” 新九冲她笑。
李赦容将右手并拢,掬起一把井水,真是凉!然而手还没送到嘴边,井水就全漏光了,新九和江楚楚见状,失笑起来。江嵃自然而然地上前,轻轻捉住了她的手腕,看了一眼,道:“ 五个指头都漏缝,这可没什么福气,这双手啊,是辛苦的手。” 李赦容不知道该说啥。
江楚楚揪着江嵃的衣袖摇晃:“ 哥你瞎说什么,你看她长得多像个娇滴滴的小姐,怎么可能辛苦,谁舍得她辛苦,谁见了不想把她养在家里。”
李赦容闻言,擡头看了那对兄妹一眼,她并没有觉得这是夸赞,一双黑浓俊美的眉毛擡了擡,就那么稍纵即逝的一瞬,像一头瘦弱的豹子,瞬间藏起了眼里的精光。这一瞬偏偏被江嵃看在了眼里。
有意思。
江嵃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伸手掬了一捧水,优雅地送到了李赦容的面前,一滴也没有从指缝里漏出来。水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而指头上的肉却严丝合缝,隔着那捧水,能看见他的掌纹干净简洁,只有掌中一条贯穿的线,一瞬间,李赦容想起小时候,她亲爸邱平接她出去玩了一次,邱平抓着她的手仔细研究,叹了口气,道:“ 你真不是练武的料,这双手打不了人,只能伤到你自己的骨头。”
“ 那什么样的手才能打人?” 她问。
“ 通关手,又叫断章,掌中只有直直的一条线。” 邱平道。
“ 啊,那我要是长了通关手就是练武奇才了。”
“ 傻孩子,长通关手的人心狠手辣,刑克六亲,你以后找老公第一件事就是看手相。”
李赦容强行将思绪拉回,“ 尝尝嘛!” 江楚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赦容不再多想,低下头,就着江嵃的手喝了一口井水。真的是甜的。
她细腻的下巴蜻蜓点水地碰到了江嵃的手掌,她如葱般白皙纤瘦的喉咙动了一动,这一切都落在了江嵃的眼里。
“ 很甜,谢谢,我第一次喝到井水。” 她朝江嵃点头致谢。
“ 走,进屋吧,饭快好了。” 江嵃将那捧水随意地洒在地上,动作优雅,他眼睛带笑,像个热情的一家之主。
他右手前伸,做了个“ 请”的手势,示意李赦容走在前面。李赦容又点头致谢,只能迈开脚步跨过了门槛。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虽然是新建的,但是雕花门窗一看就是古物,她想,这一定也都是从真正的古建上拆下来的。
进了大厅,立刻有年轻的男人迎上来,穿着特别新的衬衫,跟新九一样,脸上是训练有素的笑,对她礼貌热情,一路朝里面引,越往里走越能闻到好闻的饭香,她停步回头,新九就在她身后,一下子没刹住,和她轻轻挨了一下,新九后撤一步,朝她笑笑,他的体温很高,很暖。江氏兄妹走在新九的后面。李赦容不再多事,继续朝里面走去。
江楚楚还是死死搂着江嵃的胳膊,得意洋洋,做了个口型:“ 怎么样?好不好?”
江嵃也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李赦容的背影。她走在前后两个男人中间,显得很单薄,肩膀仿佛纸折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