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清楚李策何故会在清河城现身,但总算是有了他的消息,方凌雪实在是再按捺不住。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也有太多太多的问题需要他的答案。
飞快地吃了几口点心充饥,在观中牵了匹马,便不顾下身尚隐隐作痛就急匆匆地一个人下了山,马不停蹄往清河城寻去。
清河城距青云山并不太远,当年爹娘卷入江湖争斗被害身亡,青云观主将兄长带回青云山,她便是被寄养在清河城农户中。
马蹄疾响、鞭声劲催,骏马撕开了苍茫雪色,顷刻间便汇进远山暮雪之中。
昨日仍在身后穷追不舍的乌合鸟兽,此刻似已散败沙走,一路竟无波无澜。
借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在大雪倾覆空无人烟的城门前,方凌雪果然看到了寒风中被一柄利剑钉在城楼之上的一颗头颅。
风雪覆盖,她遥遥望去隐约得见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也认不出被那柄剑静静地,牢牢地钉在门墙上的究竟是不是扈三娘。
心中骤然一空,一时也说不清是什幺滋味...害她受尽苦头,藐视人伦,抛却廉耻的仇人...
原以为还得花费好一番工夫方能报仇雪恨...竟就这样轻飘飘地死了...猝不及防得她什幺都还来不及有所作为...
方凌雪默默收回视线,在城门显眼处留了个燕云谷的暗号,催马入城。
尚未入夜,路上街肆繁景映目而来,街铺相继点起灯火,灯烛簇亮,周围人声谈笑交错。
故土似并未被城楼积雪头颅所影响,仿佛还是旧时光景。
方凌雪在夜市千灯的盛况中走了一遭,本想找个客栈住下,然一摸衣兜,才想起身上也没有一角碎银...
不得已只好前往马行寄存了马,自己沿路留下标记,寻了棵僻静处的老树攀上去,抱着剑等人。
冷,刺骨的寒风夹着冰雪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真的很冷。
方凌雪如一片雪花于风中轻卷,任寒风拂衣乱发,悄无声息地跃至枝桠高处阖目调息。
时间流逝,直等到将要月沉时分,身上温度几如散尽,整座城彻底陷入了沉眠,万籁俱寂之中终于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
黑衣墨发的李策,狠厉挥鞭的李策,终于向她策马而来。
他一勒马缰,停在了树前。
轻闭双目的方凌雪缓缓睁眼,目光越过黑沉夜幕,茫茫雪雾,与神情阴郁的李策胶在了一起。
满目白雪都在这一刻惶然褪色。
她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轻蹬枝桠,跃下老树,手中剑鞘轻轻一拨,挑起一捧积雪,猛然向下了马的李策拍去。
雪花纷纷扬扬,如絮飞舞,李策任积雪砸在脸上,丝毫未动,直如一径青竹孤峭而立,萧萧飒飒不染尘烟,令见者忘俗!
方凌雪不其然怔了怔,即便与这人早已日夜相对多年,惊艳之感却仍在有增无减...
纵然他此刻脸色冰冷凛冽,束发被寒风吹得凌乱,但哪怕是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俱不及他三分颜色。
她微微有些出神,事先想了那幺多话,一时之间也只问得出一句,“你...怎会在此?”
李策眉黑入鬓,星缀双眸,一张被光阴雕琢得臻于完美的脸,却如覆霜雪,眉间发梢都似笼着一层寒霜之色。
他并未回答,眼神幽暗,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深沉,冷冷地望着她,低声道,“真不幸,你还活着。”
“...”方凌雪未及气恼,一件黑色大氅随之迎面而来覆裹住她的全身,带着他身上的温热,渗入了四肢八骸。
她一愣,拢了拢肩,也不惧他的目光,视线从他满是阴霾的脸庞落到身上,见似是并未受什幺伤,只是看上去隐带疲惫。
这才哼了一声,讽道,“用不着你管!怎不去陪你的赵清梦,还要来寻我作甚。”
“少如此矫情作态,我已然几日未睡。”李策冷冷一笑,笑意淡若浮痕,一显便隐,他攥着她手腕甩上了马,“走。”
他大约是自己都没意识到扣着方凌雪的手用了多大的力气,手背上青筋都隐现,直将她攥得生疼。
方凌雪扭头瞪了他一眼,却也并未说什幺,任他跃马扬鞭,将她紧紧束于怀中。
自十岁那年,她独自被困在野外的猎人陷阱里哭哭啼啼,十三岁的李策伴着纷乱的枯叶自洞口跃下,将彷徨无助的她救起。
从此懵懵懂懂的俩人,跌跌撞撞,踏云破月,一起走遍长河川泽,看人间山河变色,俯视时间灰烬。
他们拥抱着取暖,依偎着生存,共渡万千风霜,一晃竟也七年过去了。
思绪飘忽之际,风中似忽地传来了一声咬牙切齿、若有若无的低哑叹息,“是谁给你解的毒?”
方凌雪微怔。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他的心跳在背后咚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