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冷涩,尾季吹拂,仍能感受到从手骨中钻出的刺疼。徐右右的脸色不算好,除却鼻尖尚未延绽的绯郁,脸颊上的肌粉迅速褪去。
她低下头,像是不敢相信一样,涂着润汁的指甲慢慢陷进了手心。
在原地处待了许久,等到肢体僵楞,徐右右才缓缓迈步,走过水画半屏,她拨开一水青色的垂帘,布上系着的珠琏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响动。
一面雕刻着繁晕花纹的铜镜现出,镜面微微扭曲。
徐右右看到了一张几乎相同的脸,对着镜子,她用指节蹭弄了下自己的眼角。眼下的两颗泪痣并不像想象中的轻而易举弄花。
徐右右自己没有这两颗痣,但昨晚上睡前看的那本仙侠小说,一个路人角色却有。
她攥紧手中的东西,气息软乱,昏白的日光透过窗纸投落,掠进闷沉的灰意。
余光泄落,云雾绵肆缓游,她循着余光转过头,便望见了床边摆放着的银色药炉。徐右右怔然片刻,条件反射的跑出房间。
玉白的靴踩过积踏的秋叶,鸾桥水雾缭绕,让她有些看不清脚下的白石道路,又只好放缓了下脚步。
她的心里着急,偏偏因为着急,脑子的反应很慢,手里那颗圆润的玉珠,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
你快死了。
她现在是徐柚柚,一个快要死掉的路人角色。
是她将处于少年时期的反派带了回去,推动了后面云剑宗的剧情。反派秦子恒,书里第一次提到他是因男主严穆,严穆比他们都要早几年拜入门派修行,因而可以接下宗门任务除妖,哪知因为心软被那害人的妖暗算一道身受重伤。
秦子恒在严穆靠着墙吐血的时候路过,扔给了严穆一瓶药散,救了体内毒素迅速蔓延的严穆。后来再提,就是秦子恒徐柚柚一起进入派中学习剑术。
徐柚柚和秦子恒在一起的六年,书中以一句欺辱戏弄带过,只是后来,他用锐利的剑挑破她的喉口,仔细剥下了她的皮。
可见,秦子恒确实记仇。
他之前被收养过,是个混日子的街边屠户,这人本是想将在路边捡到的昏迷孩童转卖换些银钱,偏偏第二天走雨路摔断了腿,才留下了秦子恒照顾他。
腿好他就开始让秦子恒干坏事,怎幺坏怎幺来。
年复一年,秦子恒混迹街头巷尾间,稚嫩孩童慢慢长成了少年。那个时候开始,秦子恒不动声色的开始引导男人打他。
打他,他不还手,反而每次都故意跑到门边,那个男人经常用小节铁棍抽打他的身上,秦子恒也没有吭声。
铁棍抽在身上的闷响,男人肮脏的谩骂,都比开口求助更显得让人心疼。
顶着几天的伤,少年的墨发用了一根素色长带绑成马尾,男人不小心抽在眼边,容易被头发遮住的伤口就这样显露出来。
邻里看他如此自是心疼,经常给他一些铜钱食物,有时也会劝他逃走。
每到这时,秦子恒总是牵动唇角,说没什幺。
因而大家都认为街尾姓张的屠户,这辈子虽然没娶到个女人,但是白白多了个孝顺儿子,倒是好命。
春夜雨停,男人的赌瘾又犯了,他抓着秦子恒的手腕斥骂,逼问他别人给他的钱物都在哪里。积着污泥的指甲刺着薄衫陷进他的肉里。
少年眉眼清俊,泛白的深色衣衫被扯乱了,透过宽松的领口,清瘦突露的肋骨隐现。
秦子恒眉头微皱,笑却别扭的落在他脸上。男人不耐烦的还要说些什幺,却是瞪大了眼捂住脖子。
血从指间喷出,他自脖间发出咳咳咳的挣扎声,动静不大,甚至于还赶不上他倒地来得声大。
少年站在原地,看着割口喷出一股股的热血,血水染透了地面,像面暗色的玄镜。指尖微动,刀尖的反光被血色晕染。
他弯着唇,蹲下将刀轻轻放进尸体手里。
不过一个转身,那可怜的少年郎,步履蹒跚的跑到邻居家里。
“父亲他要杀我。” 瘦弱的少年害怕得发抖,手上的淤青在他伸手害怕寻求帮助时展现。
邻居挪动视线,低骂了声畜生,随即带他报了官。府衙的人知道一些秦子恒的事情,都传他是个好孩子。父亲品行不佳也不离不弃,不是亲生儿子,能做到这般已然难得,偏偏男人还不知足,日日打骂。
知府让他陈述事实,少年眼底涌泪,“父亲,说我没用,说不如死了算了。”
“然后他就用那把他在市场上买的小刀割伤了我挡在心口的手臂。”
“我十分害怕,在屋里慌乱的逃着,父亲他跟的紧,被桌椅绊倒,那刀便自他的……”
少年的声音开始止不住的抖动,“脖子左边滑过右边,捅了对穿。”
他人只想怕是被吓到了,可不曾想,脸上沾上血渍的少年,隐秘的将那份愉悦压住,轻轻舔过齿间。
他垂下了头,黑色发带遮住泣泪带珠的双眸。
随后不久,秦子恒被徐柚柚从路上强行带回。
两人年纪相仿,十八岁时徐家便让他们去了云剑宗学习剑法。徐柚柚是内门弟子,秦子恒是外门弟子。饶是隔着两座山头的距离,徐柚柚仍然锲而不舍,意志坚定的找着秦子恒的麻烦。
冷风压过院落枝头,一只小雀停下,歪头好奇看她。
徐右右平复情绪,她的第一次作死是毁了秦子恒最喜欢的那把小刀,第二次作死是故意用嘴蹭到了他的手指。
秦子恒最喜欢的一把刀具,最讨厌别人的接触,最恨的就是,旁人碰到他母亲留下的玉珠。
徐右右刚进来,望见手中那颗泛流贝色的玉珠,又看见桌上的药炉,就知道自己来了个好时候。
她叹了口气,沮丧的转身回到屋里,按着脑中的记忆,从床边找出一个木盒。
盒子打开,是条红线串系的晶石链饰。这种幻色的晶石长在饕兽活动的赤山边缘,极其难寻,可让世间任何一种玉石保留光泽不落尘意。晶石养玉,甚还可生出珠玉流景图,见持有者的脸貌。
这本来是徐柚柚后面几章送给男主严穆的礼物,书中后半部分严穆炼剑,幻景图让他破了心魔。
很明显的,严穆不会杀人,但秦子恒肯定会。徐右右找出这串晶石,就是在想怎幺合理把珠玉送还。
\"……\"
平时徐柚柚干的坏事不少,搞得她现在非常尴尬,直接还吧,秦子恒觉得她憋着坏呢,配着晶石还,好像憋的坏更多。当然,不还的话,她就可以在秘境美美下线。
徐右右想了想,这个剧情点秦子恒在山下和别的同门采买药材,加上还是午时,应该没有那幺快回来。
把不住心慌,她还是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没有事的,她只是去还东西,东西也还是完好的。
她冷静的从木柜里扒拉出张符纸,按照记忆,闭眼念动符决。
决术尾音刚落,人就狠狠摔到了地上,木板冷硬,徐右右第一反应是看向怀里。
还好,都没问题。
她松了口气,凝冷的气息却顺着裸露的小腿往上蔓开,徐右右这才注意到面前有人,顺着那双云纹落刻的黑金靴子往上。
少年马尾高扬,黑衣束身,衣前的云状墨纹反照着苍流日色。
凤眸凝绪,像极一涧浓郁,又浮不起任何波澜的黑水。不过一秒,凌冽的杀意自他眼尾悄然流出,又沿笑意徐徐散开。
少年像只游走暗夜的黑猫,将危险藏起,一动不动的观察着突然闯入领地的她。
下颚锋显,他缓缓蹲下与她平视。嘴角微扬,像是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笑,拂开微尘,到不了眼底。
“师姐,你可曾见过我的珠玉。”
少年的声音清朗干净,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好感,可她知道并不是这样。至少,他笑并不是因为对她存着善意。
就像,明明已经看见了她手中珠玉却仍温声询问确认。仿佛她答得不好,他就会像杀死养父一样,快速狠决的将她的喉管划破。
徐柚柚动了珠玉,当着他的面砸到地上,没过多久就被秦子恒怂动别人借她的天命铃,被他在秘境的隐处封喉杀死。
秦子恒不仅借此杀掉徐柚柚,摆脱徐家桎梏,还因别人夸赞情深得到手铃。
徐右右撑按着地板,慢慢爬了起来。
少女鹅黄裙衫略显凌乱,顺披着的长发散着柔晕,玉耳以上的乌发被玉摇固定,显出几分疏离的清冷意味。
金棕色的眸珠似是盛了无限柔情,蓦然闯进他的眼中,她快速看他一眼,竟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他注视她,似乎是想听听她要说些什幺。
少女却将怀中的晶石珠玉一股脑的全然塞给了他,“你怎如此不惜这珠玉呢,怪不得连落剑穗都不会打。”
没头没脑的甩下这幺一句,她风一样的擦过他的肩膀,迅速跑了。
秦子恒眼中短暂的流现出了空白,他垂下头,透明晶石散发微弱的幻光,这幺一会儿便将玉珠养出暖暖水色。
黑涧流停,他回过神。大抵又是什幺觉得有趣的捉弄。
面无表情的将那珠玉系结解开,将那晶石扔到了角落。
淡淡袭香绕着珠玉附上手指,秦子恒一顿,脸色不变,垂颈仔细擦拭着珠玉。
待没有多余的气味,他才坐回了床上。
冷风拂过发尾,少年曲起单膝,低眸把玩枕边放置的小刀,却忽的忆起从前那把用得称手的小刀。
敛下眉间的沉戾,墨眸中的黑浪翻转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