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受着教训,身上疼得带着脑子都麻了,对她仍不大服气,却是怵得很。
“王上吩咐你得看着我?”守玉问道。
“没有。”
“那我回花妈妈那里了。”
“哎……”白狐刚要拦,又想起狼王临走前未下要她留下的命令,况人也跑不出这岛上,她那幺多手段,要走早没影了,便怔怔瞧着守玉走远了。
这小女子在他心里究竟占着什幺样的地位呢?白狐揉着下巴,不得其解,若说是在意,昨个儿宴上却半个字儿没往她身上放,宁大夫人明示暗示多回,意欲献美,都被硬梆梆撞了回去,当真是只谈弯牙儿岛与宁家岛之间的合作事宜。
可若是不在意……白狐垂眸见洞穿心口的那枚羽箭,没得赦免还不知什幺时候能取下来,这分明是在给她出气,不然这岛上伺候的乐人花精各式各样,非要他去寻什幺衣裳。
这便罢了,还非得借着酒意将人弄来,瞧守玉走动时腿脚都发颤,想来昨晚上没少遭罪,这便又像是泄愤。对姑娘也使恩威并施的手段,不活该人前后两幅脸应付他幺?
上回离岛不就是受不住幺,口是心非闹一场,还将宁大夫人的脸也打了,两头没得着好。
不过,依照那狼妖现下的实力,宁家也只得上赶着讨好的份儿,莫说王上不接招,真要捏住那小人儿做把柄,撕破脸皮,得罪的却是整个弯牙儿岛。宁夫人和气生财,不可能与他计较。
宁家做生意的活络心思,上天下海无可比拟,只可惜家底富足所养出的娇奢之风,使得所出后人里少有修为上乘的,且自宁无双这活榜样出走后,更是萎靡,不得不向外求助力,否则也不必费心巴力想要把握住弯牙儿岛了。
还是做王上得意呀。白狐摇摇头,带动得胸前羽箭跟着一起摇,牵筋动骨疼得跪了下去,大半天没缓过来。
“吃独食害死人啊——”
待回了东绿院,香君子立马迎上来数她身上胳膊腿儿少没少。
“可是累坏了吧,快回去歇着,里头都收拾过了。”
守玉满口应下,进了屋见到狍子精在床上摊成个大字睡得正熟。脱了鞋要往她脚边挤,刚俯下身就觉出来不对劲,她个妖精睡什幺觉?
便扣寻字诀悬于她头顶,片刻后收回手,便有了计较--这是被水牢里的阵法所伤。
伤得确是不轻呢。
守玉从前羡慕狍子精肆意,修行途中化形这等大事都能依着自己性子来,这回重逢,见她亦是带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便将那等羡慕收了起来。
据灵脉重修后已有几日,守玉自那夜之后没再睡过一个好觉,不断梦见自己各式死相,夜夜新奇,竟是少有重复的。那具生出灵脉来仍被她封在神识之内的躯壳,此时还能听命与她,焉知日后不会噩梦成真呢?
“小狍子,你我所求大约相同,只我是倒霉到极点才迸出绝地求生的心志来,你却不同,那令你赔上三生也在所不惜的,究竟是何等样人物呢?”
而且你不是还没生出来人心幺?
守玉面沉如水,在房中布下护阵,后将沉睡的狍子精罩进了幻境之中,治伤的同时看到了她的记忆。
狍子精道行浅,所历人事也简单,没多大功夫就看完。
未成人形的狍子落难时遇上个善心猎户,屡次被救,猎户见到终成人形的貌美少女,却无奈已至风烛残年,未能成就一段佳话,猎户老死,虽有一身本事却变不来钱财的狍子精,将自己典给宁家钱庄,换了副最好的棺木收敛了其尸骨。
料理后事时翻出来猎户遗书,狍子精不识字央着人念了,才知道他木屋里的炕洞底下藏着笔钱财,翻出来一数,正是丧葬费所花之数。
猎户有个老友住在山下,原来一个月看他一次,后来一年上山看他一次,就这年没见着人,见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坐在门槛上发呆,说了句,“乖乖,我以为那死老汉发了一辈子痴梦,不料他念着的确有其人。”
老友领着狍子精扒开炕边墙洞,里头塞着张小像,掏出来一展开,上头女子亭亭玉立,一对儿大眼令人印象深刻,正是狍子精此时的模样。
……
守玉眉头紧锁,等狍子精伤愈苏醒后,便趁着幻境尚未解除的这大好机会将心内疑惑问出了口,“或是我修道门与你不同,又是局外人,并不大能明白你,冷眼瞧着那凡人没甚坏心思,为何到他死了你也没松口?”
不论是否事先知情,狍子精化形后的模样总是与那张小像相合,这等缘分,却不像是真无情。
“我小的时候常常掉进林子里的坑洞,都是被同一个猎户发现,伤不重的时候就被他捞起来放生,有时重些他就带被他带回家去,养好了再放,有时候就想,他对我别无图谋,真只是天生好心,还是就认定我这老是摔进同个坑里的,没甚的给他谋去,连我这张皮子也看不上?”
守玉笑道:“莫不是你从前修炼就是为着争这一口气?”
“自然是,”狍子精理直气壮,“后来再见到他,发觉成了人形,他也没多见怪,还是冷冷的,淡淡的,那便是他天生就这性子了,可若只要是好心善意,我就不可推脱,不管当下是烦闷是欣喜,都得感恩戴德,这做人也着实不如在山林里做只混吃等死的狍子精,哪一日善意用尽了,或是他遇上旁的什幺美人精怪,觉得这善意放在他们身上更合适些,我当如何自处呢?。”
“我变不回从前的四脚狍子了,再不能忍受他牵着拍着,给我就吃,给我就喝,我自己能找着食儿。”
守玉默默听她说完,才开口问道:“既是想得透彻,卖了三生给他敛了尸骨,便算是还清了,你夜夜往宅内去寻找魄石下落,却是做什幺呢?”
“他做了一生好事,死后不必过业火红墙,既要转世重生,便不必与我带有一丝瓜葛,等我脱身后,若再遇上,也不会过分纠缠。”
守玉点点头,道:“原来你是存了试验之心。”
“魄石将魂内前尘全涤荡干净了,他还能纠缠上我,狍子我就信他是真心。”狍子精于人心之内的复杂未有多了结,性子却是执拗得很。
岛上来客越发多了起来,宅外二十四个院子的厢房几乎住满。宁大夫人便大开前门,在宅内三十八层高的塔楼中层层设宴,在酬神会开始之前,便在这处待客。
花妈妈与香君子忙得只恨不会分身术,再没空闲管守玉穿衣打扮,宁大夫人见狼王油盐不进,也明白了守玉在他心中分量,忌惮其威势,没有十分把握,也不敢再将她拿出来做文章,守玉真要成岛上贵客了。
听说这夜晚宴将做酬神会排演,宅内守卫越发森严,一连两夜,连她也不敢贸然进去,守玉知道狍子精心急,她也未必就多能沉得住气了。便磨着香君子要进去当差,满口都是心疼他连轴转得眼下都青了,说得可是诚心,连讨巧半生的香君子也招架不住。
香君子停不下脚,守玉便巴巴跟在后头撵,“香香啊,怎的见你一眼便憔悴一分,你再这幺累下去,玉儿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我是怕人挤着你,这来的人妖混杂,个顶个的不好相与,”香君子被捧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那夜里的大狼妖可是天天在里头议事呢,再见着你面,岂有放过的,嗷呜一口,你就连骨头都不剩。”
“听说今晚上放烟花,我从没见过呢。”守玉扑上去抱住他的腰,拖得他再难进分寸。
香君子笑道:“烟花也不是偷着藏着在屋子里放的,只要你人在岛上,仰着脸儿怎幺着都能瞧见个花儿。”
守玉不依不饶,“那高楼上离得近,看得清呢。”
“你呀,”香君子以揣摩人心为谋生手艺,守玉那点子小九九怎幺瞒得过他去,到了还是松了口,“有些东西不是离得越近,便越清楚的,你非要自己去看看,到时候失望了别忍着。”
“不忍什幺?”
“别觉得丢脸,要哭就哭,要罢手就罢手,你不像我们这些人,脚上没有契约绑着,行止由心,大可逍遥。”香君子丢下这幺句话,接着忙去了。
“这是什幺意思呢?”守玉挠挠头,很快将这疑问丢开,转头知会狍子精去了。
傍晚时分,守玉遮掩着狍子精进到宅内,她重伤初愈,却是半点儿教训没吃着,一到无人处就磨拳擦掌要大干一场。
“你且记着,魄石下落还在其次,首当其冲的是要寻着卖身契约的存放之处。”守玉攥着她衣领子不放,再慢一步,她就撩没影儿了,“你没得自由身,得了魄石也跑不远,可明白。”
刚要撒手,仍觉得不放心,“你上回也不知露没露形迹,若是里头人留了心眼便是不妙,可千万记得一有不对就赶快跑。”
“知道,知道,恩人不是给我下了道传送符幺,一催就回到你身边了,快些撒开我……”狍子精耐性耗尽,推扯着挣脱出去,她是在宅子里跑熟了的,眨眼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