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被谁或什么保护过的印象。
过往的事在漫长的徬徨中逐渐模糊。
在灰暗的街道游荡,认得每一条路,却只觉得这里像家又不像家。
忘记了最一开始住的家是什么样子,是父母很不常回家才连他们的长相、声音、怎么称呼都记不清楚吗?
擡头看向四周忙碌的人,每个人都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看起来很幸福。
贩卖鲜花和水果的摊贩热情且亲切、悠哉地漫步在街道上的贵族穿着漂亮的衣服。
笑着聊起待会要去哪玩的一对母子、和朋友玩乐打闹的其他孩子。
拥有那些美好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仿佛是理所当然的。
而我坐在一个角落,像在看别人手里的糖,对甜味没那么向往却总是会被鲜艳的色彩吸引。
躲了起来就不会有人避开我的目光,我有时可以就这么待一整天,等傍晚该回去的时候再试着把有趣的话题说给贾斯汀他们听。
可是,我似乎不是很擅长逗别人笑...也并不总是能遇见听起来够有趣的事。
看过穿黑衣服的人围绕着箱子,那天堆满周围的花朵是纯白和浅黄,还没枯萎凋谢就已经死气沉沉。
见过酒瓶散落一地,昨晚还吵吵闹闹的老矿工倒在冰冷的地面被盖上白布,在几句埋怨中安稳地一睡不醒。
(那我自己呢?活着,还是死了?)
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令我不自觉地看向天空,听说过死后的灵魂会向着云的顶端,飘进神所在的天堂。
然而从黯淡的云层里透出的光就只是有点刺眼,照不亮这个灰暗的街道,更照不到这个角落。
移开目光时,刺痛也跟着消失。
知道自己还活着,却没有真实感。
停下动作,我甚至会觉得自己或许并不存在。
我一无所有,也得不到更多。
只想要活着的证明和理由。
所以为了不添麻烦,怕让好心地把这样的我捡回去的他们困扰,我经常选择一个人待着。
因为需要帮助的人一旦聚集得太多,最后就总会谁都得不到足够的食物。
(那样会死掉吧...如果没有被捡回去,我也会...)
忽然,肩膀被谁用力地推了一下。
他认出在角落的我,动作相当粗鲁,不客气地叫我「被捡来的」。
我坐在这,让贾斯汀不高兴了。
急忙向他道歉之后,我来不及闪开,被还在生气的他打中。
这次是因为不喜欢我的声音才打我。
我怕他更讨厌我,没有再多说什么。
站在一旁的克里斯蒂娜和玛丽莎也跟着附和,用脚来踹我。
视野不停晃动,我难看地倒在地上。
如果是更年长的孩子,或许就不是这种程度的伤了。
我是被捡来的,不能再造成困扰。
被说没有自尊、不会回嘴也无所谓。
身上的伤让我觉得自己也是还活着的,所以我忍不住笑了。
他们会开心的话,我像这样继续被打也没关系。
越是疼痛,就越能鲜明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血液的热度、加快的呼吸和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还强烈。
但是要他们继续弄伤我却被拒绝了。
为什么这样很恶心?我想不通。
他们不是还可以给我更多疼痛吗?
明明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走,很羡慕他们玩在一起时的样子。
望着逃到远处的他们,我笑了起来。
人们像被诅咒,不断重复生和死。
在街上的某个灰暗的角落,或是太阳底下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
没有特别的理由和任何意义,他们就和我一样,也会被责骂和殴打。
最后被迁怒的就是我,接受那些是我存在的理由。
我开心地低声向代表「他们」的伤痕说,我被选上了。
有了更多存在的理由,「他们」也会为我感到高兴吧。
他对着他绷带底下的伤口呵呵笑着,沉浸在看似散漫的氛围,独自专注于和幻想对象的对话。
绕着他转了一圈,贴到侧面朝他挥手都没看到他有什么反应,可想而知是十分入迷了。
但还没从局外人的思维调整过来的她偏向于无所谓他这么做的心态。
不如说,一个连心事都没办法跟他聊的陌生人能对他起到正常陪伴的作用才奇怪。
把说话的对象从非人的伤口换成有个人样的她,也只是让他在外界的眼光下显得不那么怪异。
包括他最初的好感、依赖已久的价值观,如果能作为这计划可做割舍的一部分,他说不定也会在投入太多之前先自愿做止损。
瘪掉的皮球又会再被往别的方向踢,反反复复,沾满尘土。
直到不再鼓胀,掩埋进沙土之中。
「你们可以不要在这里想事情想到话都不知道要回了吗?」
「我不是已经确定要选他了?」
「唉...就是这样,我才想问妳选这家伙,真的没问题?」
琉辉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只差没直接问「两个不省心的人要怎么有个好结果。」
连带着他一起,做出的选择被质疑,她不是很高兴。
既然要让她挑选没尝过的口味,就别在她挑了其中一个时,说可能会不合她的胃口。
于是看她也没打算要重新挑一个人,琉辉也准备下定结论,毕竟再多做拉扯只会拖慢步调。
「那就这样决定吧。」
「既然这样,就要拜托妳多照顾我们家的梓了♪小黑猫不会介意有点麻烦的好孩子吧?」
她看得出连皓(至少表面上挺开朗的人)都觉得不好应付,内心毫无波动但姑且还是问了一下。
「照顾他很难吗?」
真的嫌弃就不会说他是好孩子了,她很怀疑皓的说辞到底有几分能信。
「当然是挺不容易的吧,因为小黑猫看起来是那种被咬一口就会想咬回去的类型,不过这招对梓没用喔。」
「妳搞不好会觉得很后悔,如果选的是我就太好了。」
单纯不甘心?还是如威胁般的忠告?
皓皮笑肉不笑地这么低声说着,令她罕见地感受到被性格阴冷的家伙短暂盯上的恐怖。
但他说的也不全错,所以她不否认他的说法,只针对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给出感想。
「你好有自信...」
换成她没被选,顶多会觉得不意外。
能让她有兴趣到想问「为什么不是选我呢?」,这种因为没被选上而感觉到失望的状况并不多。
也不明白该怎么和她难把握距离感的人相处,再说了,为什么后悔之后能觉得选他会比较好。
说着不选他会后悔,可是撇除能找个对象当玩伴的乐趣,在初期最不留恋的就包含了他自己吧。
她最后看向在两个人走掉后,没理由待在这,且并不对此沮丧的悠真。
要形容的话,就是在场最正常的人,是她没相处过的类型。
需要她擡头仰望的木头做的大柱子,结实牢固且硕大高壮,通俗一点就是不打篮球会很可惜。
「我也要先走了,bye啦。」
但他走得很干脆,除了身高优势带来的压迫感,留给她的印象就很简单、率性了。
算不上讨厌,就只是和她无话可说。
结果就剩下她和梓还待在这。
他没参与太多话题,吃完了糖,转头就和伤口诉说喜悦,看似被动地接受了安排,却和回忆里畏缩怯懦的模样有所不同了。
那道孱弱的身影化成了她想像中愈发冷硬的一堵灰墙,或者说是戳不动的硬豆腐。
两人一进一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也会维持着相同的距离,一步步地跟过来。
「...妳可以先听我说吗?」
「嗯,看你想说什么。」
他近看才发现她比他想的还要娇小,警戒心忽高忽低、破绽很多,快要被撞倒才会马上反应过来该躲开危险。
由内而外散发血液的香甜,半浑浊的血色映照他的身影,将迟疑转为钝化的锋芒。
扎入皮肤的钝刀会刺得更为地深刻,只是他也很喜欢经过细心打磨之后的晶亮锋利。
生了锈的刀尖恢复了镜子般的清透,等待着成为能够发挥作用的利器,那真的非常地令他向往。
所以他面带笑意地这么问了她:
「妳...喜欢我吗?」
「哪一种?」
好感、友爱、关爱、热爱。
淤青、挫伤、刀割、撕裂。
哪种都是喜欢,哪种都是享受,能够承受越多就代表得到的越多。
「应该是...全部。」
他犹豫的时间并不久,语气毫无疑问是肯定句,问他第二次也会得到相同的答案吧。
忘记灰墙的厚度,没去想得用多大的力气爬上墙顶才看得见另一边。
她直接就往他的方向靠了过去,只差竖起耳朵凑到他嘴边去细听他说了些什么。
「你想要我给你全部?」
她瞪大眼睛,打从心底感到惊讶,还以为他是想知道第一印象才问的,实在不理解这个人是太看得起她了吗?
看他和家里的人感情挺好的,怎么会要她给一些还没建好基础的喜爱呢。
「我也可以给妳很多...那些痛得很舒服的事...我们可以一起尝试。」
然而在他把下一句话说完之后,她就无视他沉重的期待,立刻缩回自认的安全距离。
习以为常地架设铁丝网,围起舒适圈请人进去,过于轻易的邀请几乎要令她错认为是草率的举动。
「妳这样...是讨厌我的意思?」
「我说讨厌你的话,你会相信吗?」
「嗯...妳好像很喜欢反问别人,明明我问的是妳的想法。」
而且不能太依赖于从她的表情来看她的情绪,这是他盯着她看了那么久之后所认知到的一件事实。
包含远离了他的身边,她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嫌恶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无论如何先离远一点的警戒心。
所以他在想,是默默地被讨厌了吗?不想要她把厌恶藏在心底,连改正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