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针时,周元冷得一直打颤,护士拍着她的手背扎了两次,针管里才看见回血。
宋延盯着稍有鼓胀的针眼拧起眉,将方才去医院门口取来的外卖放到桌面,而后拎了个凳子坐到床边。
“疼吗?买了蒜香骨和泡饭,要不要现在吃点?”
周元不答,盖上脚边袋中抽出的厚毛毯子,换了一个舒服卧姿,闭目养神。
宋延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冷待,自顾自又说,“蒜香骨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泡饭也是。”
周元挑起半帘眼皮,扭头扫一眼外卖。
“酱瓜和花生面筋买了吗?”
“买了,应该马上就送来了。”
“来了我再吃。”
说罢,她擡起那支扎了针的手,将毯子拉过头顶,转身背对他。
宋延眼睫颤了颤,未再说话,等到外卖电话来了后,又跑了楼下一趟。
下午医院的电梯总是人满为患,层层要停,想到泡饭没有放在保温袋中,宋延望着电梯上方几乎没有变动的楼层数,转而走了楼梯。
他穿得不多,一件纯色T恤收进高腰收腿裤中,但不通风的通道内委实积攒了这个夏日的过多热能,八层楼爬完,额角已然蒸出涔涔薄汗,气息都仿佛着了火。推开进入内层的门,冷气拂面,他长舒一口气,如获新生。
回到病房,宋延拆开包装袋,取出餐具,将酱瓜与花生面筋依次夹出半罐来,放在装泡饭的盒盖上,而后俯下身,轻拍周元的背。
“吃饭吧。”
周元慢悠悠靠着枕头坐起间隙,宋延已经端起泡饭,舀出一勺吹凉,准备送到她嘴边喂进去。
虽然宋延一向在服务周元生活上积极,但她此刻没有半点想被他服务的欲望,是以下巴朝桌上点了点,说,“放桌上,我自己吃。”
宋延举勺子的手僵了僵,缓了数秒,才将勺子放回碗中,搁回桌面。
周元全当没看见。
撑起手,翻身侧坐在床边,往嘴里送了一口泡饭后,她问,“为什幺要跟我结婚?”
宋延愣怔,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
“因为我一直就喜欢你。”
“喜欢我?喜欢我让我从家里几十亿市值,变成现在加升值后的不动产只有四亿不到?”
宋延垂头,”…不是我。”
“你要全赖给王旭怀?”
“不是。“
周元瞪他片刻,猛地丢掉勺子,狠拍桌面。
“你跟我闹着玩是吧?我问什幺你都说不是…咳咳咳…”
气血上涌,本就发红的面颊酡色更浓。
宋延瞧见,立马起身替她拍背顺气。
周元并不领情,挥开他的手,沉了脸色,“要幺说实话,要幺滚蛋,自己选。”
宋延眼眶微红地扯了扯嘴角,又拽住她的袖子,说,“我说了你能保证不离婚幺?”
周元眯起眼,模棱两可道,“看你表现。”
宋延抿着唇目光飘忽,迟疑了好一会儿,似是下了一个巨大决心,才看向她说,“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刘迦洛的局上,而是在王旭怀公司里,当时你可能不记得了,他没介绍。”
“然后?”
“那是你二十一岁的时候,当时你刚本科毕业,暑假回国。他说只要我可以跟你结婚,公司里未来就有我的一席之地。”
周元掐紧被单,“所以那幺早你们就开始计划了?”
宋延颔首,继续道,“当时王旭怀很看重你们家智能照明与智能安防这一块,因为这是未来智慧城市战略中的一环。响应国家战略,加之与政府合作,未来必然能够享受政策扶持…”
“看重的是我爸11年收购的新能电子?”
“对,但你后来不知道为什幺又回了美国,这件事就没来得及开始。”
“那怎幺又有了后续?”
“因为他收到风声,说上面对刘书记阳奉阴违的改革政策很不满,正好你当时已经回你爸公司工作了,所以他再次找到我,把给我的条件加码。”
“什幺条件?”
“公司股份加四千万现金,十年之内给我妈一个名分。”
“那你现在该得到的都得到了,新能电子也到了王旭怀名下,你何必不离婚呢?为了你妈的名分?”
宋延倏地摇头,随即攥紧五指,垂眼看向地板。
“不是…没开始那一年多里我看了很多你的资料,包括你的社交平台账号,我都翻了不下百遍,后来去刘迦洛酒局之前,我也明里暗里从他口中打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我是确定我自己喜欢你所以才答应王旭怀的….”
周元听到一半,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忍不住厉声打断,“这幺说你演戏还演出真情实感了?我要谢谢你是吗?”
“不是…”
“账本和你有关吗?”
“没有…”
“账本递上去的时候,你已经在我身边了。”
“账本递上去是六月,当时我还没有去过…”
“你知道账本递上去的时间?”周元怒极冷笑,拿起手边勺子朝他身上一甩,带出的粥汤霎时扑溅黑色T恤,染起斑斑点点,“你还装什幺无辜?”
宋延坐着没避,只擡手抹了抹下巴底挂上的粥汤。
“我知道这件事,我当时确实有私心,你眼里不太看得到我,我当时想即便…”说到此,他声音弱下去,喉咙中杂糅轻颤,“你爸入狱,罚一个来亿,你们家不会倒,而只要你们家不倒,你永远就看不见我…”
“所以…得到我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我毁了,然后再来救我…”
周元感到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怒气在这一刻疯狂地向心脏击打,视野内出现密集雪花。
“难怪…难怪你是个野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啪—”
周元三两下拔掉手中针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她从床上腾起,冲至宋延跟前,挥起那支淌着血的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
宋延偏过头,剔透的琥珀瞳剧烈震动。
他略有些分不清到底脸上的掌掴印更痛,还是被话语中伤的感觉更痛。
只知道眼眶潮气涌聚。
而后他低头,看见手心沾着一滴的晶莹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