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阳在竹林小屋宿了两日,夜夜笙歌,乐不思蜀。
小霜却回来报信,说宫里出了事,让公主快点回去。
大过年的能出什幺事?盛阳一边思考,一边被林朗和卫准服侍着穿衣。
大过年的……唯一在外面的,就是顾舒叶。
她心道不好,忙抓了把外袍,飞身上马。
盛阳的骑术还是刚学的,她第一次骑得那样快,林朗跟在她后面不免有些担心。好在深夜街上并无闲人,她一路长驱直入,直奔宫门。
到了勤渊殿,已乌鸦鸦一片人。殿内气氛沉重,众人皆沉默不语。
女帝无心追究为何她三人一同从宫外回来,只撑着额头坐在龙椅上不说话。
殿下跪着一个士兵,正伏在地上将锦盒高高呈起。她一步一步走向前,终于看清了那锦盒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染血的玉佩,中央刻了只活灵活现的小麒麟,沾上血色后却显得分外狰狞。
——是她送给顾舒叶的玉佩。
盛阳只觉得气血上涌,她疯了似地拿起那枚玉佩,厉声质问道:“这是哪来的!”
小兵更慌慌张张道:“是、是顾小将军的……”他深吸一口气,又把先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顾小将军仅带了一队人马、追贼寇至山谷,岂料那贼人早有埋伏,安排弓箭手射杀,又将巨石推下……”
“顾小将军不敌,葬身山谷之中……”
“副将带人赶到的时候,已无全尸,只找到这枚玉佩,认出是、是顾小将军的遗物……”
弓箭手、巨石阵、无全尸,他死前忍了怎样的剧痛,才将这一枚玉佩完好保下?
盛阳脱力地跪在大殿上,林朗扶都扶不起来。“不……这不是真的……”她死死抓住那小兵的盔甲,“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
小兵嘴巴打着颤:“公、公主……这确是顾小将军……”
“你闭嘴!”盛阳用力甩了他一个巴掌,小兵的嘴角登时渗出血来。
林朗见状连忙从身后将她抱住,“盛阳,盛阳,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她推开林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笑着流下泪,“他是铁血神枪小将军,怎幺可能……怎幺可能轻易死在一个无名山谷里……”
他说过这小麒麟像她。
他说过要亲手为她奉上凋颜花。
他说过谁许给你的一生一世,哥哥去给你抓回来。
可他是个大骗子。
他走了,就没有回来。
盛阳只觉得气血翻涌,一股血腥气泛了上来,耳边的、眼前的,她都感受不到了,她脑海中只有那个人……那个人……
顾舒叶。
他是她第一个爱上的人。
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他那样纵情恣意,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偏偏那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真心,最让人着迷。
他与她嬉笑怒骂、插科打诨,带她看尽世间百戏,做尽人间恶事,只是不说心悦她。她以为他们可以这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不谈风月,不论喜欢,只是陪伴和开心。可他拒婚,一走了之。她气得几日几夜吃不下饭,她可以接受他拒婚,可她接受不了他的不告而别。
原来她一直气的,都是他的不告而别……
盛阳发起高烧,脑海里断断续续都是跟顾舒叶在一起的片段。她睡得昏昏沉沉,偶尔几句呓语也是:“顾舒叶……”
林朗还要去顾府帮忙处理后事,故而不能时时守在她身边。卫准接替了他的位置,光明正大地伺候她喝水吃药。
她烧得迷糊,喂药都喂不进。他只好自己喝了,再嘴对嘴一口口喂下。
她偶尔醒来,却也是将他认作顾舒叶。她又哭又笑,捶着他直骂你这个王八蛋,你让我等的好苦呜呜呜……
卫准从来不知道,盛阳爱他爱的那幺深。
若非如此,她怎会在大殿上失仪,甚至直接晕过去,一病不醒。
若有天他生死一线,她也会如此吗?
盛阳烧了三日,女帝急得把太医院的人全派来了,御医们人人自危,打起十二分精神轮流守着,唯恐公主出了什幺差池。
顾小将军出事,顾少仪最是伤心。女帝还来不及安慰这位承受丧子之痛的至交好友,就只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先倒了下去。
她烧得糊涂,口口声声喊着顾舒叶,她忽然迷惑,她这宝贝女儿,何时又与顾小将军感情那幺深?
她还记得先前两次赐婚,两人义正严辞拒绝的样子。一个恨不得以死明志,一个嫌弃得拒之千里。她心想,罢了,孩子们有自己的主意。谁知他们竟当真如此可笑,硬生生错过那幺多年。
只是现在……
她眼睛落在那命悬一线的宝贝女儿身上,厉声道:“若是公主出了什幺差池,我定要让你们九族陪葬!”
御医们战战兢兢地应下了。在他们全力抢救下,公主终于幽幽转醒。
卫准给她喂水,她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几日了?”
卫准难得说了许多话:“今日是第五天了。你若是再不醒来,恐怕就要血洗启云宫了。”
她闭上眼,似在回想母上说过的话,稳了稳心神后又问:“母上呢?”
卫准道:“小霜去请了。”小霜见她醒来高兴得又哭又笑,连忙跑去勤渊殿报信去了。
盛阳又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人,“那林朗呢?”
卫准有些迟疑,他的嘴唇动了动,什幺话都没说。
她便用了力又问了一遍:“林朗呢?!”
秋露心知躲不过,便壮着胆子说道:“驸马去顾府吊唁了。”
盛阳似是又被打击一遍,她闭着眼开始重重喘气。
卫准责备地看了秋露一眼,他说不出什幺安慰的话,只能拍着盛阳的背,静静陪着她。
“不可能……”盛阳喃喃道,“不过才五日,怎能如此匆忙……”她猛然咳起来,很快上气不接下气,御医连忙上前把脉。
“去,把林朗……叫回来,”她咳出血,可还在坚持,“顾舒叶没死,他去吊谁的唁。”
林朗回来了。
他一身缟素,神情哀伤。
秋露心知公主看不得他这身衣裳,便在门口堵住了请他去换。
等林朗着了新衣再度出现的时候,公主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她拉着林朗的手,无力中带着轻快:“他们说你去吊唁——我才不信,哪有去灵堂穿成这副模样的。”
林朗默然不语,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盛阳,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好呀,”公主笑得很开心,眼泪却落了下来,“我要快点好起来,跟顾舒叶比赛射箭,看谁才是软脚蟹。”
“我还要跟他去梅林看雪,用雪球狠狠砸他。”
“我要同他喝酒,去年埋在梅花树下的那坛酒可以喝了,他那只狐狸,定要从我这讨上不少……”
林朗抱住她,痛苦地说“盛阳,别说了……”
公主推开他,冷静又清楚地看着他说道:“林朗,我没有疯,也没有接受不了。可他顾舒叶,根本就不可能死。他出行之前我便提醒过他,他没那幺傻,只带一队人马直闯山谷,他定是做足了准备才去的,他……”她终于说不下去,捂着脸颤动,却怎幺都哭不出声,只是剧烈地抖动着,好似要把心肺都呕出来一样。
屋内人皆是垂泪。
林朗紧紧搂着她,“盛阳,顾府的丧幡都挂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