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的时候,晚饭时间都过去了。她觉得她就是在搞死自己,对方一点伤害也没有。
小胡子和另外三人一整列恭敬地站立在大门外,挺直的背脊看不出他们到底干等了多久。
青年部属走前两步为帕维尔牵走马匹,帕维尔随手解下披风,快步越过了莉莉亚,径自跨过中央的门槛,走进灯火通明长廊。
小胡子的视线迅速溜过她,想提醒什幺似地朝帕维尔的方向张着口,但看见前方气冲冲的身影,又噤声跨过侧门,赶紧跟上。
留下莉莉亚一个人在门外的黑夜之中,气流被他们快速的步伐带起,吹动了她的裙摆。
⋯⋯跟主人一样风格的待客之道,她真搞不懂这些人的脑袋构造。
她无所谓地歪七扭八地站在原地。
走不了多远,帕维尔回头皱眉命令道:“跟上。”
他看着她,鼻翼小幅度地翕动,不知道想到什幺,眉头愈皱愈紧。
莉莉亚这才施施然跨过中央的门槛,脚步磨蹭地跟上。
她走在最后,随一行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天花有绚丽的绘画,描述着神明的事迹,她看见阿特拉斯还是像许多年前来过的时候那样撑着天穹,色彩还是那幺鲜艳生动。
进入大厅,她曾经也在这里翩翩起舞,现在空荡无人到甚至足下有回声——都是前面那些人的脚步声,她的足音轻飘飘的,连自己也捕捉不到。
她仰头看天穹顶的太阳彩绘仍然那幺灿烂,只是现在吊灯上的烛火没有全部点亮,明亮的颜色蒙上一层阴翳。
她记得穿过前面尽头那个长形的大厅,还有另外一个侧厅的天穹顶是月亮,她其实更喜欢那里,有许多美好回忆遗落在那里。
帕维尔对旁人的吩咐把她的怀缅之情挥散:“你带她去那个房间,找侍女帮她洗澡更衣。”他对另一个矮个子的壮实青年道。
莉莉亚揪起额边一撮被汗水凝固成脆块的头发,把它细碎地搓揉开来。她想,他是要别人帮他把饭后水果洗干净吗?
青年为难地嗫嗫道:“那个房间?哪个房间⋯⋯”
莉莉亚要是心肠软些,她都要为这些在他手下工作的人哭了,眼色不好的大概都活不下去了。
“二楼前梯左转尽头右边的房间⋯⋯”小胡子好心地低声提醒。
矮壮青年突然醒悟过来,接着看过来的眼神似有暗暗的激动:“哦⋯⋯哦!”
突然灼热起来的目光让莉莉亚不知所以然。
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那幺,尊贵的莉亚女士,请跟我往这边走。”青年手放前胸,微弯下脖子,朝她行了个标准礼。
沿路上,莉莉亚观察了斯克勒宫廷的格局,她发现“那个房间”位于王子的起居空间里,而且正在帕维尔的寝室对面⋯⋯
没救了,她怎幺会落到如斯田地,被抓捕的兔子还自愿被洗净拆骨入腹⋯⋯
侍女都是漂亮的年轻姑娘,三人都有一头金黄灿烂的长发,虽然无可否认她们的外貌都很出色,但洗澡的时候她摸摸自己的鬈发,觉得还是自己最美——对于这三个侍女,莉莉亚非常满意,她最喜欢漂亮的人了。
她忽然想起被帕维尔随街掳走的几个女性都是年轻的金发姑娘,而她们似乎都在宫里当侍女⋯⋯那幺她,或许也是要当侍女。
——会被日的那种,莉莉亚在心里更正刚才过于纯洁的说法,怜悯地看着身边忙活的漂亮妹妹,历经蹂躏仍然天真的容颜是多幺难得。
洗完澡、吃了晚饭,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心里排演了待会要如何抵死不从,却没有等来那个人,侍女催促她去睡觉了。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早餐都有她最喜欢的杏仁蘑菇汤,配上柔软的面包,浓郁的牛油味比她在诺特兰吃到的道地菜还要香。莉莉亚已经连续吃了一个星期还吃不腻,再这样下去她都要不舍得走了。
自从那天在大厅分别以后,她就没有见过帕维尔,每天在卧室无聊过日子,偶尔和侍女们闲聊。
“我什幺时候要干活。”莉莉亚鼓着腮嚼面包,叫住了刚刚来送餐的侍女。
侍女闻言把餐盆夹在手臂,恭敬地站在一旁,她一脸疑惑:“您的意思是⋯⋯”
“干活啊。”莉莉亚对她的疑惑也很疑惑:“我每天没事做,又不能离开是什幺意思。”
“而且我什幺时候需要换房间?”这个房间豪华得不像是侍女住的,虽然她非常喜欢这里,但她宁愿住破一点的地方也不要做被日的情妇。
侍女一脸为难,吞吞吐吐地说:“这个⋯⋯您不用干活,其余的事⋯⋯要问孟德森大人。”
孟德森就是小胡子的名字。
“我想见他。”
——孟德森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公文包,还有几个侍从每人提着一个大箱子。
他呼吸不定地打开箱子,掏出比第一天带来的还要多的新衣服、鞋子、几个珠宝柜、一堆化妆品⋯⋯
莉莉亚舀了一勺杏仁蘑菇汤,悠闲地看着小胡子忙东忙西地指点侍从把东西摆在梳妆台、把衣服塞进高及天花的衣橱⋯⋯诺大的房间里一时之间堆满了东西。
一番忙碌过后,他躬腰行礼:“这是帕维尔殿下的部分聘礼,剩下的过几天会陆续送上。”
莉莉亚再次追不上斯克勒人的思考速度。
“⋯⋯聘礼?”她咬牙切齿,牙齿磨擦得地叽叽作响。
孟德森点头,从公事包拿出一卷厚厚的羊皮纸,又在衣襟里摸出一副鼻夹小眼镜,咬着笔杆认真地清点:“是的,今天送来的有十套礼服、三十套日常服、二十套家居服、五套宝石首饰、一箱钻石、一箱银饰、化妆品适量、香水十五瓶⋯⋯以及贴身衣物二十套。”
莉莉亚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朗读清单。
孟德森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道:“还有部分衣物和生活用品没有送来,包括梳妆镜、床套⋯⋯”
“孟德森大人。”她打断他。
孟德森清了一下喉咙,看向她:“是的莉亚小姐,请问有什幺事?”
“我怎幺不知道我要结婚了。”她木然地说。
孟德森像对她的问题非常讶异,翘起的两撇胡子像在说:你怎幺会问这种问题。
“我要回家了。”就算她没有家,她也不要留在狼窝里了,再好吃的早餐也诱惑不了她,她用力扔下汤匙。
孟德森瞪大了眼睛:“你要回家吗?您的家在哪里?”说完又喃喃道:“不,不是这个问题⋯⋯莉亚小姐,您不能走呀。”
莉莉亚绷着脸瞪眼问:“我为什幺不能走。”
“⋯⋯”对方支吾以对:“因为你要和帕维尔殿下结婚。”
“我为什幺要跟你们王子结婚。”她被气笑了。
“因为⋯⋯因为婚姻就在下个月举行了。”孟德森为这个理由绞尽脑汁。
莉莉亚快被笑死了,莫名其妙被抓到皇宫然后被告知下个月你要和我们王子结婚——为什幺要结婚的原因是因为你要和我们王子结婚。
宫廷里的人脑筋也这幺坏,斯克勒帝国到底是怎幺坚持到今天的,还说是世界强国,她真的要笑死了。
她笑得东歪西倒,抹着笑出来的泪花,说:“哈,哈哈⋯⋯你叫你们王子过来⋯⋯叫他过来!”
送走了孟德森,等到帕维尔来的时候已是晚饭之后了。
帕维尔敲门,进来的时候他理了理扣到喉结的衣领,摆正夹在鼻梁上的眼镜,清清喉咙说:“听说你找我?”
呵。假正经。莉莉亚看着他的动作在心里冷嘲。
她突然有种感觉,帕维尔像她的臣子,在她面前站得笔直,等候宣判。
莉莉亚坐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她仰头看他,慢条斯理地说:“听说你要结婚?”
他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没错。”
莉莉亚夸张地撅着嘴点头,表示十分理解:“听说我也要结婚?”
这次帕维尔有点犹豫,但也点点头:“没错。”
“听说我要跟你结婚。”她面无表情地像陈述一则老得发酸的消息。
帕维尔观察着她的表情,身侧的拳头紧了紧,他知道她在质问他:“你就是要嫁给我了。”
他的语气直截了当,一点余地也没有——你这辈子就是要嫁给我了。
莉莉亚气愤地提起裙角站起来,怒气让她站立不稳。她好久没有穿这种看似轻飘飘像千层松,但其实重得像笼子的裙,她对宫廷生活简直又爱又恨。
帕维尔走前两步低头看她,高大的身形,莉莉亚莫名觉得他在威吓着自己。
但她不害怕!莉莉亚心中大呼着给自己壮胆。
“我要走了。”她冷冷搁下一句,快速转身,想要夺门而出。
“别走!”帕维尔像是料准了她下一瞬间会马上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地拉起了她整只手臂。
他胸口起伏:“别走。”
“放开我!痛!”
莉莉亚吃痛挣扎,用力甩动手腕。
他马上放开,然后快步往门前一站,用自己的身体拦住唯一的出口。
莉莉亚皱着眉头打量脱力的手腕,又不忍下手揉弄,像面对一个灼热的铁锅,轻轻触上又嘶的一声放手。
她擡头看看挡在门前的人,没好气地翻白眼,继续轻揉手腕上通红的指印。
帕维尔见她那样痛,立刻走过来想要看看伤势。她不让,像握着宝物一样把手腕举高举左举右、藏前藏后,帕维尔又跟着她上下左右地折腾。
“无聊!”莉莉亚忍不住低喝。
帕维尔乖乖站定,他背着灯,莉莉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说:“你其实可以走,可以试试看的。”
⋯⋯她真的要气炸了。这个人每一句话都可以轻易惹怒她,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脾气有那幺糟。
“为什幺偏偏就是我?贫民窟的乞丐?!”
她暴躁的声音落下,空气回复夜的寂静。
虽然几乎微不可察,莉莉亚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可以被称为羞涩的表情。
帕维尔舔舔唇,又板着脸苦思应该怎幺组织语言。
夏夜的窗外有蛙叫,在安静下来就听得很明显。
良久,她听到他说。
“因为你⋯⋯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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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这个告白简直就是地狱灾难级的负面教材。
莉莉亚(鄙视):帕维尔=肤浅=暴力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