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是一场盛大的舞会。
空气的味道是香水的混杂、酒的醇香。
达官贵人们不是为祝福一对新人而来,而是为了美酒、佳人,以及借机炫耀自己的财富和美貌。
——她应该算是这场宴会的主人吧?
莉莉亚换上了一袭海蓝的舞裙,轻薄的丝绸渐层变成紫色,裙摆缀满如繁星的钻石。
她托着腮看远处的贵女们掩嘴呵呵笑,似是恭维对方,其实在吹捧自己的对话,无聊透了。
谁人又在攀比自己的容颜,谁又在炫耀新买的珠宝。莉莉亚心里暗笑,丑的人才最爱比较,所以她从不攀比。
有些不知内情的夫人上前与她交流,莉莉亚不好拒绝,语气疏离地说了几句便打发她们走了。后来有个少女上前,看着她的衣裙赞叹道:“王妃,您的礼服太漂亮了,那幺多闪亮的钻石⋯⋯”
莉莉亚礼貌地回说:“谢谢。”
“刚才您跳舞的时候,裙摆扬起就像卷起了海面倒影的星辰!您看⋯⋯如果舞会是在月厅里,您的金发就好比月亮的柔光,像带来夜之绸缎的女神一样美丽。”少女兴奋地轻呼。
这样真诚的赞美让莉莉亚由衷地快乐,她矜持一笑:“谢谢,你的礼服也很可爱⋯⋯缎带,很漂亮。”
刚才,莉莉亚与帕维尔跳了整场盛宴的第一支舞,舞会才正式开始。
心中挣扎良久,莉莉亚还是不情不愿地跳了那一支舞。想与不想,她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后来帕维尔忙着应酬,以防她添乱,并没有让她跟着,只叫侍女顾着她坐在一旁。
其实她哪会再添乱——她还是爱面子的。
少女的说话让她回过神来。
“帕维尔殿下那幺优秀,真难得有那幺漂亮温柔的王妃可以配得上他⋯⋯”少女闪亮的眼神流露出羡慕。
听到这句话,莉莉亚的笑容一下变得僵硬:“啊⋯⋯谢谢。”
“王妃,您跟殿下是怎幺认识的呀?”少女天真地问。
“唔⋯⋯”莉莉亚露出为难而不太想讲的表情。
少女没有眼色地继续说:“能让帕维尔殿下迎娶,一定是很了不得的贵族小姐,您是哪家小姐呀?”
莉莉亚分不清楚对方是来找碴还是只是眼神不好,她咬牙冷道:“请问,你是谁?”
一整天压抑下来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对象。
“你呢?你是哪家的小姐?皇家的私事关你什幺事?”她语气不善地逼问。
少女受惊似地缩成一团,眼中慢慢蓄起了泪水。
莉莉亚双手交叠胸前,哼了一声。惹哭了漂亮妹妹又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谁让她自己讨骂呢。
这时,一个体态丰胖的男人悠然走来。
“噢,这位可爱的女士,发生了什幺事呢?”
造作的腔调让莉莉亚不禁回头看向来人。早上婚礼进行时,她好像见过这个人坐在众王子之间。
少女揉着眼睛,趁机走了。
莉莉亚头痛扶额。
“弗莱特。”他把捧着的酒杯交到侍从手上,伸出厚实的手在她面前:“要跳一曲吗?”
她不置可否。
弗莱特毫不尴尬地收回了手,径自站在她的座位旁,叨叨絮絮地自说自话。
“没想到我那正经的弟弟会做出这种事。”
“你和帕维尔以前认识吗?”
“他怎幺抢的啊?”
“噢,为什幺不是我抢先一步!”
⋯⋯
没有风度的男人。
莉莉亚充耳不闻,木着脸看远处随音乐摇晃的男女,看影子随水晶灯的光影移动,看裙摆和皮鞋的交错。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当一个旁观者,从前她要不抢在最瞩目之处、要不干脆从舞会溜走。想到这里,莉莉亚无力地笑了一声。
弗莱特不知在讲些什幺,听到她的笑声,他兴奋地说:“是吧!你也觉得是这样吧?”
她擡头皱眉看这个自来熟的家伙。这时她也发现帕维尔正皱眉看她,就在大厅中央成排起舞的男女后面。
见莉莉亚看他,帕维尔便朝她展颜一笑,跟旁边的男人低头说了一声,走来了她的身边。
“莉莉,这是我的兄长,弗莱特。”他的手虚搂在莉莉亚的肩上,轻轻把她靠向自己的怀里。
莉莉亚掀起一边的唇角勉强示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他又领着她四处游走于上流的社交之中。莉莉亚看着旁边那人进退有度的笑容,恭敬又隐隐流露出皇室骄傲的语气,觉得很累。
后来她连笑容都懒得伪装了,只跟在他身边做一个冷漠的洋娃娃,让他可以因妻子的美貌而得到几句恭维。莉莉亚看到那个人为几句“您的王妃是我见过最优雅的女士”而压不住唇角,心里暗骂他肤浅,同时却按捺不住地心跳得炙热。
她也肤浅!莉莉亚补骂一句。
直到最后一个宾客离去,帕维尔才领着困得双腿发软的莉莉亚回寝宫。
上了楼梯,走在长廊的时候,莉莉亚突然清醒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不是情妇或者侍女,而是被日的妻子。
瞬间力气回笼,她撇开了帕维尔,愤然大步走。
见帕维尔还跟在他后面,她暴躁地跺脚:“别跟着我!”
莉莉亚走到走廊尽头,又气噗噗地回头,像笼里焦虑的动物,烦躁得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当她再次走到帕维尔面前时,看见他淡淡宠溺的笑,莉莉亚又气恼地回头,拉开了走廊尽头右边的房门。
砰——
莉莉亚靠在门后深呼吸,看空荡荡的房间,东西都搬去对面了。心跳慢慢平稳,从觥筹交错的宴会回来,看见满屋寂然,顿时又有些失落。
接下来该怎幺做?
不知道。
莉莉亚茫然地摇头。
她其实很脆弱,她这幺没用⋯⋯她的妹妹⋯⋯才是适合当女王的人选。
她咬唇看满室荒凉,眼角热热的。
这时有人在后面敲响了门。莉莉亚用背奋力抵着门,并不作声。
见她没有回应,来人刚把门打开了一条缝,莉莉亚便马上关了门。
帕维尔再轻轻敞开门,莉莉亚又关上⋯⋯再打开,她又关上。
如此反复数次,当来人再次尝试开门的时候,莉莉亚愤怒地一把拉开了门,崩溃地喊:“我不是在跟你玩游戏!!”
门外正小心翼翼的帕维尔一下子被拉得失了平衡,双手按住了莉莉亚的肩,稳住了身体。
帕维尔看着她,眼神有探究,或者也有担忧。
她可能哭了,她不想被别人看见,低着头推搡着他:“你走。”
对方纹丝不动。
“你走!”她擦着泪大叫。
帕维尔脚步迟疑,上前一步又退回门后。
门轻轻阖上的风吹起了几绺头发,黏在莉莉亚的脸颊。
莉莉亚泪眼模糊地看周围的凌乱,走向没有床铺的床,连枕头也不见了。她随便扒去发饰,乱扔到地上。
她还穿着礼服,躺在床上闷声哭泣着。
——不行啊莉莉,你没有那幺懦弱,你是诺特兰唯一的公主,你本来该是女王……
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黑的,庭院的油灯只剩寥寥数盏。她还在冷冰的空房,脖子酸痛,脑袋昏沉,心中不由觉得悲凉,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把她稳稳抱起,放到柔软的高床。她感觉身下有好几层褥垫,床面的丝绸质感顺滑,过于舒适因此没有反抗。
莉莉亚张开微肿的眼,看着刚刚把她放下的人,累得没有火气了。
帕维尔站在床边,皱眉俯视着她。
“我想休息了。”她沙哑着声音。
他便为她唤来侍女给她更衣沐浴。莉莉亚任人摆布,梳洗好以后头也不擡,直接瘫倒在那属于她的枕头上。
洗澡的时候她想起一件事。
“⋯⋯昨天,说的话,不能算数吧?”她瑟缩在床边,阖着眼,疲倦地问。
像在思考着她说的是什幺事,他沉默着。
两人分占了床的两个尽头,彼此之间隔着鸿沟。
久到她以为对方不会回应了,快要睡着的时候,他说:“其实,我最想要的……只是一个吻。”
莉莉亚为这句话心跳不已。
空气又陷入沉默,可以听到他静静的呼吸声。
她在被窝里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看着床边柜发呆,渐渐又被睡意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