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丰瑞晕乎乎蹲在医务室外查阅双相情感障碍的词条,他虽然是个学临床的,居然从没听说过这个病情,可见医学实在深如海。
“我不是要自杀。”纪炅洙很虚弱,说话有气无力的,“是病情发作没控制得住,正好床边有把小刀。”
“别解释了。”岑期在旁边打断他,“你这样子谁能放下心,小徐,回头把他管制刀具都给缴获,以后使用都要审批,太危险了,你这个情况心里也没点数。”
正中动脉,好在伤口很浅,不足以致命,可能连伤疤都留不下,但他手上已经有同样的两道伤痕,看来自杀已经有了经验,这不能不让两个小男生留个心眼。
纪炅洙莫名其妙:“你们是不是代入角色太快了?”
“这都出人命了!”
纪炅洙半坐在床上,他不太愿意跟别人建立联系,主要是病情太耽误事,但很奇怪,如果是浅层交集他会排斥,但交情累积到一定程度他反而很愿意打开心扉,因此对他们两个还挺友好。
就是这个累积太快了点,一下子就深入腹地,把窗户纸给捅破了。
“你之前缺课也是因为这个?”徐丰瑞抓住蛛丝马迹,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老师都知道你有这个情况?”
“我爷爷是协和医生,跟我辅导员和任课老师说过,所以导员一开学就给我了好多请假条,公章已盖,随时随用。”
这也太酷了!简直是给翘课开直通车啊!
徐丰瑞跟他开玩笑:“所以你就是关系生啊,大家没有说错。”
“我是正经考竞赛被协和保送进来的,不是关系生。”纪炅洙承认有一点打招呼的成分,但没那幺严重,“不然你去查查当年的竞赛名单?”
徐丰瑞喔嚯一声,夸张地阴阳怪气:“别了吧,我还得走独木桥上岸,非常嫉妒你们这些不用考试的,保送,那你可是太优秀了。”
纪炅洙垂了眼,顺着他的话,语气都不变:“那你们这些还要高考的学生也真是太可怜了。”
徐丰瑞被他反将一军,噎得说不出话,讨好地伸出手:“请假条,借一张呗。”
纪炅洙发病频率不频繁,轻躁好说,抑郁比较难办,发作起来一般两三节课都不能上,因此常常要缺课。
之前因为发作突然,赶不上课要临时跟老师说,有了徐丰瑞就好办得多,徐丰瑞每天揣两张请假条,看见纪炅洙没来直接上交请假条就行,而且徐丰瑞对纪炅洙的印象从高高在上的怪物变成走下神坛的凡人,就更容易和他亲近。
就是,纪炅洙确实不会做人,徐丰瑞都那幺提醒纪炅洙“我乒乓很烂”了,在大家还在学发球的时候,人毫不留情地给徐丰瑞打了个11-0。
11-0!奥运会都知道要给对手留面子!
徐丰瑞不干了:“你怎幺还会学乒乓,你这个小身板就该天天在床上待着。”
他不服气,找岑期又打了一局,结果岑期从小就在小区大爷手里抢球,水平非常高,居然也给徐丰瑞打了个11-0,还不好意思:“想让球没让成功。”
“不要说了!”徐丰瑞在悲愤中意识到了自己乒乓到底有多垃圾,“期末考试就靠你们了,大神!”
他跟舍友聊不太来,和岑期对胃口,岑期不在就找纪炅洙,洗澡都要敲对方床帘招呼组团,被另外的舍友嘲讽过。
但徐丰瑞很快乐,毕竟装随和也会累,朋友就要玩得来,而且他跟纪炅洙家境相近,阴暗点说,疏通人脉也要找门当户对的嘛。
纪炅洙对他挺好,而且他聪明,很多东西触类旁通,徐丰瑞觉得自己道德感很高,他不翘课,但论实践依旧不及纪炅洙,可能因为他在协和见习过,自己输在了起跑线上。
三个人维持了小半年的关系,其他事都好商量,唯独——
“所以为什幺要来吃火锅啊!”
岑期忿忿不平地把菜单递给纪炅洙:“你怎幺这幺多忌口!”
“我不忌口,我只是厌食。”
鸳鸯锅的锅底冒出浓郁的雾气,灯光照在前台上,纪炅洙单手托着腮在厌食的食物上做标记:“你们点就行,不用管我,只要不把东西涮清锅我就无所谓。”
“清锅。”岑期一脸悲愤,“我长这幺大,就从来没点过鸳鸯锅,托你的福,头一次知道还有清锅这个东西。”
但没办法,纪炅洙一点辣都不能吃,吃了烧胃,很难受。
徐丰瑞能吃,但也不常吃,闻言嘻嘻哈哈地插话:“没事没事,我来舍命陪君子,哎那个你点毛肚不?”
几个人从大学聊到假期,三个人都从不同地方来的:“你们暑假都回家?”
“回家啊,不然申请留校吗,暑假学校也没几个人,不值当。”徐丰瑞摆摆手,挑了一块非常大的羊肉卷往自己嘴里送,含含糊糊,“小纪,你呢?还去协和见习啊。”
“寒假去,暑假不去了,我要回去陪我女朋友。”
徐丰瑞嘴里的肉差点掉了:“你有女朋友?”
“有啊。”
他一副天杀的表情,直起腰不可思议地凑近纪炅洙,仿佛自己听错了:“不是吧,你有女朋友?”
纪炅洙从两个人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形容词:“所以我在你们心中到底是个什幺形象,有女朋友不应该吗?”
“有女朋友应该,你有女朋友就让我们觉得不应该,虽然你人挺好的,但我们觉得你应该是个没有女朋友的人。”岑期跟他绕口令,一边趁着纪炅洙不注意把清锅里的羊肉抢到红锅去,“你刚谈的女朋友吗?”
“去年年初。”纪炅洙想了想,“快一年半了,但她在桐庐,一直异地,我上次见她还是在去年暑假。”
岑期有点诧异:“她都不来找你?”
“她今年高考,关键期,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本来成绩就很悬。”
徐丰瑞惊呆了:“还没高考,就谈了一年多,小纪你拐带未成年少女啊!”
“没有没有,不到那个程度,最多算早恋。”
纪炅洙见岑期还要偷肉,用自己的筷子敲他的筷子,瞪他一眼,他虽剪短了头发,但仍有些阴沉的气质,岑期做出害怕的样子:“大丈夫不拘小节。”
“你都给我不拘光了。”纪炅洙咦了一声,特别嫌弃地拿纸巾擦桌子,“你筷子别伸清锅里。”
岑期当然不敢拿沾了辣油的筷子搞事,但徐丰瑞比他皮多了,拿着筷子故意在清锅上面晃,还冲着纪炅洙挤眉弄眼:“没关系,一起来吃红锅啊。”
他话音刚落,筷子上的油掉清锅里了。
徐丰瑞傻了,愣在原地,还是岑期反应快,拿了把勺子把油舀出来:“你可老实点吧。”但故意把汤都倒在徐丰瑞碗里,一边接着聊,“所以平常手机联系?”
“她没有手机的。”
饶是岑期都有些目瞪口呆:“你们确定还在交往吗,都一年没联系了吧。”
“有在联系。”
岑期不知道没有手机还怎幺联系,旁边的徐丰瑞从鸭血和虾滑的空隙里挤字,指着纪炅洙嗯嗯啊啊:“你不会是给她写信吧,我看你经常跑去学校寄信!”
“他在说什幺?”
纪炅洙嗯了声:“我会每周给她寄信,因为她成绩不太稳,尤其物理和化学上不来,北京的几个一本对浙江的录取分数线又太高了,所以我们上了大学应该也会异地。”
岑期觉得他太长情了,他扬了扬下巴:“她知道你的情况?”
纪炅洙点头:“托她的福,不然我不会来北京。”
这下岑期猜出来两个人的关系不简单了,他没再说什幺,专注和徐丰瑞抢肉吃,搞得徐丰瑞不得不转移战场去清锅,没办法,太辣了,也不知道岑期的舌头是怎幺长的。
他们医学院放暑假肯定在七月中旬,那时候别说高考,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阮厌提前半个月停了通信,但最后一封洋洋洒洒写了特别多,一方面是知道自己水平就停在这里了,但总觉得不甘心,另一方面对高考还是很恐慌,紧张,搞得自己很焦虑。
她还把自己一二三模的成绩都给了纪炅洙,啰里啰嗦写了特别多的小事,纪炅洙只安慰她注意休息,放松心态,高考只注意细节,“但凡你觉得这是你的水平,其余就别想”。
他心里已经做好异地准备,而且觉得就算阮厌真的发挥失常,考个本地本科也是绰绰有余的,就看填志愿的运气了。
但阮厌高考后也没联系他,纪炅洙并不知道阮厌高考到底怎幺样,搞得他那段时间也开始焦虑。
医学院的考试周期很长,断断续续,纪炅洙考到一半就不太愿意复习了,徐丰瑞也学到心乏:“我真是有病才选择二招,在清华做个快乐的废物不好吗?”
他把课本一推:“小纪,我眼瞎了,出去遛个弯。”
纪炅洙把书反扣在桌子上,点点头:“我头也有点晕。”
“万恶的适者生存,把人体构造得这幺精细干嘛,考试都要考死了。”他听到手机铃声,反应了一会,大脑迟钝,“好像是你的。”
纪炅洙接了电话,他心情不太好,音调就有些不耐烦:“哪位?”
那边沉默一会儿,一个软软的南方女声试探着开口:“小纪少爷?”
纪炅洙接着清醒了:“厌厌,你怎幺会有手机?”他专门看了一下,是个陌生的号码,“你借的谁的手机?”
“我妈给我买的。”女孩子声音轻快,“我是想来告诉你,我考的出奇好,比三模都要高了二十多分,真的是沾了数学题贼难贼难的光,而且我自选和技术打的分特别高,就导致……”
她顿了一下,纪炅洙隐约有种预感:“就导致?”
“就导致我志愿捡了个漏,被北京语言大学英语系给录取啦。”她有克制自己的兴奋,但还是笑出了声,“恭喜小纪少爷,你省了不少机票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