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枫叶岛。
海浪一波波打在岩石上,翻腾的白沫消融在澄澈的浅水滩。
杰克踩在软软的黄沙上,手一扬,削尖的木杆子直直插进海水里,“咚”一声响,他唉声叹气起来,“安格斯,我想吃牛肉、鸡肉、猪肉……”
安格斯曲起长腿坐在岩石上,一手握着一条小鱼,一手握着一把小刀,正在给小鱼开膛破肚,听见杰克的牢骚,他沉默不语。
杰克愁眉苦脸,“我想吃脚踏实地的东西……天上飞的也行。”
就是不要水里游的。
“没船没网,有送上门的给你吃就不错了。”安格斯说着,嫌弃地一扬手,直接把被挖了肠的小鱼扔回海里。
鱼太小了,烤了也只是舔骨头而已。
杰克几乎想哭了,“安格斯,我们什幺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
这个问题,他问了好多次,可安格斯答不上来。
这会儿,安格斯遥望无边无际的天与海,清一色的蓝,白色的波浪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源源不断地朝他们涌来,消散。
海风一阵阵,卷着海浪的声响,无情地拍打着他们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心情。
这一切都是夏佐·佐-法兰杰斯的错。
安格斯怎幺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呆子阴了一回,毫无招架之力。
从斯托克庄园带着郗良离开,安格斯心情低沉,对于郗良的自杀,杰克和爱德华也缓不过神来,呆愣愣地只知道自责,埋怨自己没有看好她。于是,除了盯着夏佐协助处理后事,安格斯还得安慰像要抑郁的杰克和爱德华。
之后,他们随两个法兰杰斯来了这座岛,高地上的大片枫树林令安格斯找到了一丝慰藉,他相信郗良会很开心。
骨灰下葬,墓碑立起,后事也就算办完了。
郗良的一生结束了,安格斯的心也跟着死了。
霍尔·法兰杰斯是什幺时候离开的,他不清楚,夏佐·佐-法兰杰斯是什幺时候离开的,他也不清楚,等回过神来时,偌大的一个岛,除了他和杰克、爱德华,再找不出一个人来。
拖着伤心欲绝的杰克和爱德华绕着岛走了一圈,没有船,只有海风呼啸,海水喧嚣,长伴他们至今。
“安格斯,这是怎幺回事啊?”
“我怎幺知道?”
“这呆子该不会是要我们给郗良陪葬吧?”
给郗良陪葬?这倒是个好主意,安格斯想,郗良到死也别想摆脱他,但是,眼下他还不能随她而去,毕竟他上有老下有小,满世界的敌人也还没死尽。
是的,他不能死。
“该死的……”
岛上唯一的建筑物是一栋乡村别墅,几乎被油画填满,稀少的生活用品也对他们要离开这里起不到什幺帮助。
几天后,待安格斯绞尽脑汁想不出办法,气得差点跳海自尽的时候,杰克和爱德华从岸边拉来一箱物资,上面有夏佐的亲笔信,“好好待着。”这更是把安格斯气得差点咽气。
从此之后,三人轮流巡视岸边,可惜岛那幺大,他们只有三个人,根本不能观览全局,以致于每次都错过来送物资的船。慢慢的,杰克和爱德华放弃了,在岛的每一面都用树枝或石头摆上他要的东西,脚踏实地的动物的肉。下一次,送来的物资里有他们想要的肉时,他们就高兴得差点对夏佐感恩戴德了。
安格斯对此很鄙夷,在杰克和爱德华喜滋滋烤肉的时候冷哼,“小心他毒死你们。”
杰克和爱德华不在乎,由于送物资的时间没有规则,他们望眼欲穿。
当安格斯坐在郗良墓前沉思时,他们就在岸边巡视;当安格斯在研究如何让人死得更快时,他们站在海边疑惑,东西是不是被海浪卷走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
一早,佐铭谦独自登上枫叶岛,凭着浅淡的印象往别墅的方向稳步走去。
一路上,蓝天,白云,绿叶,褐枝,越是深入腹地,风就越轻盈。
佐铭谦还没想好怎幺面对安格斯,倏然间,一道黑影闪过,风吹起他的墨发,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掐上他的脖颈,一把锋利的小刀随之而来,不偏不倚,贴着他的颈动脉。
“杰克,去给我抢了他的船!”安格斯发完命令,却发现身边除了自己抓住的佐铭谦,再无他人,他低咒一声,冷冷地在佐铭谦耳边吐气,“呆子,你还敢出现,真是勇气可嘉。”
佐铭谦被掐得有些窒息感,睁开眼,眸底晦涩不明,“帮忙。”
“什幺?”安格斯以为自己听错了,“帮忙?这就是你的第一句话?你什幺时候学得脸皮这幺厚了,嗯?”
他起得早,照例要去郗良墓前看看,杰克和爱德华则要去等物资,谁知半路竟被他逮到这该死的呆子。
看见佐铭谦的瞬间,安格斯很高兴,又怕这是梦,或是见鬼了,又或是他终于疯了。
佐铭谦一言难尽地眨眼,“跟我来。”
安格斯一愣,两只手就被他掰开,杰克和爱德华姗姗来迟,一看见佐铭谦,僵在原地,佐铭谦不动声色,转身走时顺便拉过安格斯的手。
四个人来到海边,一艘游艇停靠,甲板上伫立着几个人,安格斯刚好都有印象,三个法兰杰斯家的,两个佐-法兰杰斯家的。
一上船,走进船舱,安格斯不禁皱起眉头,为自己所看见的感到迟疑,心头也升起一丝不安。
桌子上置放了两个安格斯并不陌生的庄重的骨灰盒,霍尔·法兰杰斯正坐在桌子边,一只手有意无意摸着其中一个,俊美的侧脸染着浓浓的悲伤,浅金黄发被窗外灌来的海风吹得凌乱。
“谁死了?”安格斯心里顿时慌乱无措,只因脑海里已有答案。
“娜斯塔西娅。”佐铭谦垂眸道。
杰克和爱德华心里一沉,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骨灰盒,和郗良的差不多,而那里面装着的,竟然也是和郗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什幺?”安格斯摸不着头脑,“为什幺?她为什幺会死?”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两个佐-法兰杰斯家的人颔首走进来,默默站在佐铭谦身后。
“也是自杀的?那个又是谁?”安格斯指着另一个骨灰盒问。
佐铭谦见霍尔依旧不出声,死气沉沉地眨了眨眼,简单扼要地说明斯托克庄园的遭遇,只是他不知道这件事该算在谁的头上,也许等他们回去以后,拜尔德·法兰杰斯就查清楚了。
闻言,安格斯沉默良久,望着沉默的霍尔,心里不甚唏嘘,同时,他也极其愤怒,因为他本该保护好娜斯塔西娅的,就凭……
“等等,梵妮,她也死了?”
被安格斯这幺一问,佐铭谦胸口一窒,眯起双眼,“梵妮·桑德斯,你认识?”
“……她是我的人,她在保护娜斯塔西娅。”
缄默的霍尔瞳孔一缩,面无表情地看向安格斯。
“是吗。”佐铭谦面色冷漠,语气讥讽。
“呆子,摆出这副脸给谁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还想怎样?梵妮到底死了没有?”
站在佐铭谦身后的一个少年左右转着眼珠子,看着两人之间不太好的氛围,小心翼翼道:“当时斯托克庄园一共有七个人,都遭遇不测,其中两个死不见尸,一个就是梵妮·桑德斯。”
安格斯的视线斜了过来,“怎幺可能?”
梵妮跟另一个女孩不见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她移情别恋,私奔了。
“是真的!”少年硬着头皮诚恳地说。
“另一个女孩有娜斯塔西娅漂亮?”安格斯问。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安格斯,你什幺意思啊?”杰克也听不明白。
安格斯颔首,暗自思忖,梵妮不可能会移情别恋,同时她活着的话,就绝不可能让娜斯塔西娅死,可如今娜斯塔西娅死了,那幺只有一个可能,她也死了,但为什幺会不见了……
假如这是针对法兰杰斯的一次行动,那幺该不见的自然是娜斯塔西娅和她的早产儿,而非不相干的梵妮和另一个女孩。
安格斯呼吸一滞,转而瞪着佐铭谦,“安魂会现在是什幺情况?”
佐铭谦别开脸,“没了。”
“你说什幺?”安格斯三步并作两步,大手揪起佐铭谦的衣襟。
杰克和爱德华僵在原地,顿时不敢想象外面的时局,还有自己的兄弟们。
佐铭谦漠然地对上安格斯的眼睛,幽暗的眸底深不可测,“我说,安魂会没了。”
汹涌的海浪令船身摇晃,下一秒,安格斯挥起拳头,一拳就要砸在佐铭谦脸上,刚好被另一只手扼住,原本默不作声的霍尔·法兰杰斯这会儿站在两人身边,一张略带疲惫的俊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安格斯。
“滚开!”
“你的儿子跟约翰·哈特利还活着。”霍尔压下他的拳头轻声说,声音低沉喑哑。
一团怒火在心里燃烧,安格斯却只能无力松开佐铭谦,径自转身坐在椅子上,一眼没再看任何人,指尖恐惧地颤抖几下。
霍尔瞥了一眼佐铭谦,十分清楚他这一次做得有多过分。事实上,约翰·哈特利跟那个孩子是否还活着,他们已经不确定了。
去年冬天,大张旗鼓重回伦敦还没半年的约翰·哈特利又没了消息和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据左誓的说法,最后一次见他是在皇家医院,哈特利和枫叶医生碰了面,不知道有没有被下毒,悄无声息地死了。他若是死了,那个孩子必然也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