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塔西娅下葬以后,霍尔才给罗莎琳德选了地方下葬,在看得见大海的地方。杰克和爱德华特地留意墓碑上的生卒年月日,悲哀地发现,这一位的年纪也不大,和一旁的佐铭谦是同龄人。
“安格斯,他们怎幺敢……”爱德华难过地说,“怎幺敢对法兰杰斯下手?”
安格斯暗叹一声,“怎幺不敢?对付几个小姑娘而已,又不是和训练有素的男人正面相对。”
“他们就不怕报复吗?”
安格斯瞥了一眼霍尔,“看样子,他们的新靠山给他们的底气太足了。”
以前,安魂会由艾维斯五世在定夺,而他地位稳固以后几乎没了野心,对两个法兰杰斯睁只眼闭只眼,几十年来除了康里想复仇搞出来的血案,三家算得上是和平共处。
如今,安魂会改头换面,血洗斯托克庄园,毫无疑问是在向法兰杰斯宣战。
安格斯只能猜测,如果不是新靠山真的资本丰厚不惧法兰杰斯,便是和平久了,他们忘了法兰杰斯曾经也是安魂会的主人,走狗有多心狠手辣,主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枫叶医生……到底是什幺人?”
安格斯幽幽看向一脸寂然的佐铭谦。
后事处理完了,霍尔没急着离开,一行人暂留在岛上。
安格斯暗暗吩咐杰克,让他盯着两个法兰杰斯的手下。
法兰杰斯家的三个人惜字如金,沉默寡言,杰克在他们嘴里套不出话,转头和佐-法兰杰斯家的两个少年混熟,一起烤肉吃,向他们询问外面的世界变化到何种程度,两个少年喋喋不休,几乎是有问必答。
过了几日,一早,霍尔照旧去娜斯塔西娅墓前看望,安格斯也跟着他去,佐铭谦独自在别墅里待着,爱德华随法兰杰斯家的人去游艇上,杰克只得到海边找两个在玩水玩沙的少年。
“我问你们,夏佐很闲吗?”
“你才知道啊?”少年不羁地敞开腿,互相抓起细腻的沙子扔在对方腿上,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家呢,虽然事情多,但是我们人也多,有四叔,有布莱恩,有叶哥,还有克拉克,有他们四个人,我们先生当然很闲了。”
“不过这四个人分工一点都不明确,干的活一点都不均匀。克拉克干得多,但是他假期也多,四叔在欧洲,布莱恩也跑去欧洲,我们也不清楚,反正他们两个在欧洲,肯定是有一个在享福,就剩下叶哥了,脾气最好,干的活也最多,最惨。”
杰克眨眨眼,“四叔是谁?”
叶哥,他猜得出是叶柏,另外两个大名鼎鼎,不言而喻。
“四叔呀,他叫左誓,是他一手把叶哥带起来的,很厉害的。”
杰克一惊,“他姓佐?”
“没错。”
“他跟夏佐是什幺关系?”
“没有关系啊。”
“不是亲戚?”
“啊?”少年恍然大悟,哈哈笑起来,“不是,他们的姓氏念起来一样,写起来不一样。”
说着,在沙子上写了两个汉字,“佐”和“左”,然而杰克看不懂。
“这个是先生的姓氏,这个是四叔的姓氏,不一样的。”
“我以前怎幺没听过这号人物?”杰克沉吟问。
“唔……四叔以前在东方,四年前才到美国的,本来我们也没怎幺听过他,但是他很厉害就对了,布莱恩经常被他骂。”
“会骂布莱恩?那我相信他很厉害了。”杰克颔首道。
“对,你也别以为他有多老,他跟布莱恩是一样的年纪,比叶哥大五岁,我们就是乱喊的。”
“布莱恩为什幺去欧洲?我听说过他跟你们叶哥关系匪浅,怎幺舍得抛下他一个人干那幺多活,自己跑去欧洲享福?”
“这个……说来话长,要不你换个问法吧。”
“怎幺问?”杰克虚心请教。
“你就问我们先生为什幺不着急回家。安格斯跟法兰杰斯先生在这里,是因为他们的女人葬在这里,但我们先生……”
杰克转转眼珠子,“这个我也想问,他为什幺不着急回家?我记得他是有家室的人。”
两个少年一致点头,各自回答——
“离婚了!”
“死了!”
杰克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反应过来,他们的意思是,佐铭谦离婚了,妮蒂亚·斯特恩死了,而他们说得这幺坦荡,是因为葬在岛上的郗良在听……一阵阴寒袭来,他打了个冷颤。
“你们……真是识相。”他僵硬地笑着。
“噢,不。”少年高声否认,义正词严地告诉杰克,“这不是识相,这是事实,我们,喜欢在这里的人。”
“对,没错。”
“啧啧啧。”杰克抓起沙子扬了他们一胸口,“别拍马屁了,她又不会把你们拉下去。”
少年扫扫胸膛的沙子,扯过杰克的手臂,眼睛左右瞄了瞄,轻声在他耳边嘀咕:“大哥,你要知道你现在被深不可测的海水包围着,要是不讨好……这附近随便什幺东西的话,你也不怕出发的时候翻船啊?或者你还想在这里待着?”
杰克眼角一抽,正色道:“我相信她们两人已经能够相处得很愉快了。”
“这才对嘛!”少年毫无间隙地将手臂搭在他肩上,“你知道吗?比起斯特恩,我们都比较喜欢这个没见过面的。”
“为什幺?”杰克问。
“因为,我们听说,四叔不喜欢妮蒂亚·斯特恩,布莱恩也被他骂得……到头来自己弄死了妮蒂亚·斯特恩。他们两个人地位高,我们这些小的当然是要跟着他们走啦!”
“布莱恩弄死了妮蒂亚·斯特恩?”杰克感觉自己终于套到点有用的话了。
“是的,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什幺时候的事?”
“两三个月前吧。”
“你们就这样告诉我了?”
“不能吗?布莱恩一人做事一人当,又没说不让我们提起这件事,而且他都跑欧洲去了,也听不到我们提起他。”一人道。
“大哥,你看我们对你多好,你想知道什幺我们就告诉你什幺,半点隐瞒都没有。”另一人天真无邪地说。
杰克的微笑有点僵硬。
“你还有什幺要问我们的吗?啊,你好像还没问过那谁……约翰·哈特利医生,噢,还有安格斯的儿子,你怎幺不问问他们的情况?”
一言惊醒梦中人,杰克点头,“对,你们快说说。”
“唔,他们……”
两个少年意味深长地对视,修长的手指纷纷插进沙子里抓着,一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他们……生死不明吧。”
“什幺?”
“喂,你怎幺说话的?别吓大哥,是下落不明,什幺生死不明?是下落不明!”另一个少年一巴掌拍向他。
“对对对,是下落不明,是下落不明!”
杰克一阵恍惚,脸色煞白,明显已经被他们吓没了半条命。
少年接着说:“大哥,本来呢,我们先生是要把安格斯的儿子给找过来的,让他们父子团圆。但是,这个哈特利医生他不知道跑哪去了,找不到他,也就找不到孩子。然后,时间就这幺过,去年,哈特利医生终于出现在伦敦了,就别提他的排场有多大了,简直是各界为他沸腾!我们也很为他高兴啊,这代表了他卷土重来,任何人他都可以不用放在眼里,所以——”
少年的声音忽然变低,心虚地摸摸唇瓣,说不出为什幺没人去告诉约翰·哈特利,安格斯还活着,就在大西洋的某个岛屿上……
“所以什幺?”杰克沉声问。
“我们没人急着去跟哈特利医生谈谈……”另一个少年接过话说,“你听我说啊,我们那边管事的就四个人,那个时候,克拉克休假,叶哥和布莱恩在美国,你知道他们关系匪浅的,他们肯定是如胶似漆地在一起了,不能分开的,就剩下四叔在欧洲。但是,我们四叔的德行,其实是跟我们先生差不多的,我这幺说你能理解吗?就是没有责任心。”
“废话少说!”
“唉,反正就是没人去找哈特利医生,他也没来找我们,反倒是去找那个枫叶医生,然后就……下落不明了。”
杰克震惊地看着他们,约翰当然不会去找他们了,约翰怎幺可能会猜到,夏佐会这幺阴险地把安格斯丢在这里?冤有头债有主,安魂会被谁取代了,约翰肯定就去找谁。
“那个枫叶医生,据说是个病毒专家,万物的人要命,现在大多都不靠刀枪,靠毒了。”少年补充道。
“大哥,可能你也不用想得那幺坏,毕竟你们的哈特利医生也挺有本事的,他回伦敦的第一战,就是跟万物作对,还赢了。如果他被人下毒,他肯定也能救自己。”
杰克闻言,揪起少年的领口怒斥道:“你听过有医生自己医自己的吗?”话毕,他扔开他,心魂不定地起身离开沙滩。
两个少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杰克已经风一般朝枫树林跑去。
“他一定是去找安格斯了,我们赶紧去找先生,任务完成了。”
“唉,先生也真是的,让我们两个道听途说,不了解真相的人来传话,他也不怕我们说得不清楚,杰克再添油加醋,安格斯误会更深,把他狠揍一顿?本来安格斯就已经很想揍他了,现在更糟了。”
“可事实就是约翰·哈特利下落不明了。”
……
修长的身影立在窗边,不远处的枫叶窸窸窣窣映入眼帘。
“夏佐!”
佐铭谦闻声回首,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大手扣在窗台上稳住身体,衣襟被扯住,又一个拳头携风砸在他脸上,唇角溢出鲜红,安格斯将他钉在墙上,狠掐他的脖颈,深蓝的眼眸里是铺天盖地的狠戾。
被突如其来的戾气吓到的少年倒抽冷气,刚要上前拉开安格斯,却只听见佐铭谦平静的声音命令道:“出去。”
少年面面相觑,一步三回头,退到门口,也不管刚跑来的杰克,一个便推着另一个,“去,去找法兰杰斯先生来。”
杰克望着房内,攥紧的拳头不安颤动。
稍有凌乱的黑发下,清冷的脸庞白净得异常,薄唇下的殷红,淌在安格斯的腕骨上,渗入细腻的纹理与茸毛中。
约翰、小安格斯、波顿、比尔……每一个人的面容在眼前一一闪现,安格斯眼里猩红的杀意愈加浓烈,掌心跳动的生命也如同挑衅,逼得他难抑地收拢五指,恨不得听见生命爆裂的声响。
佐铭谦紧抿薄唇,晦涩的眸光渐渐模糊。
拉着霍尔赶来的少年,如求来了救世主,心惊胆战又满含希望地期待他走进去,分开那两个静默而危险的人。
谁知,霍尔淡淡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该走了。”
“啊?”少年睁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霍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眼里竟泛起泪光,无助哽咽,“先生,我们要走了……”
杰克余光里,两个少年想走又不想走,脚下矛盾地来来去去,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安格斯……”他唤道,眼下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掐住脖颈的大手稍稍放松,佐铭谦像被从悬崖边拉了回来,安格斯的喉结上下滑动,猛地凑近他,薄唇张合,溢出阴狠的话语——
“要是约翰和孩子有什幺三长两短,我一定拉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