笪璐琳问:“他……是你朋友吗?”
祝星晓轻轻摇头:“我们不认识。听护士们说,他对每个病人都非常耐心和贴心。”
“哦,这样,真是中国好医生……”笪璐琳侧倚着墙,手摸耳垂,思索着要不要再问得详细一点,但又怕暴露自己的心思,便把话题引到了祝星晓听的音乐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落日投下长长的光影。
初春的黄昏似一幅笔触粗略的素描。
房门忽然被敲了三下,笪璐琳和祝星晓同时回头。
温柔医生走了进来,自带一缕清风。
霞辉将他全身照成蔷薇色,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时光倏尔变得缓慢而柔和。
当他走近时,笪璐琳看清了他胸牌上的名字,果真是叫李言恺。
李言恺礼貌地朝笪璐琳点了一下头,笪璐琳下意识地把鬓畔的碎发捋至耳后,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微笑。
她对着镜子练习过,知道自己的嘴角上扬到什幺幅度最好看,眼睛弯到什幺程度最容易惊艳别人。
然而,李言恺的目光没多停留,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病人身上,他单刀直入地询问起祝星晓的身体状况,并为她进行简单的检查。
笪璐琳自觉地充当一个旁观者,退回1号床,偷偷观察他。
他始终轻声细语、举止斯文,给人带来静水流深的感觉。
此情此景,让她不禁想起《诗经》里的诗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点击“相机”图标,对焦,按下拍摄键。
夕阳余韵下,仿佛披上了蝉翼般的金纱的男人被定格在照片里。
笪璐琳又点击“分享”,将照片私发给闺蜜周悠儿。
接着,她找好最佳角度,拍下自己插着针管的左手手背,调美白滤镜,在朋友圈添加图片,编辑文案「汲取教训,工作再忙,身体为先~」,设置“吾爱吾家”、“生环局白痴们”不可见,最后,发送出去。
不一会,就有几个朋友点赞,还有一个初中毕业后就没有私下联系过的老同学留言。
「笪笪保重身体啊,工作别拼过头。」
笪璐琳正要回复,护士小姐走了进来。
“笪璐琳,”护士说,“我看你脸色红润,体力充沛,恢复得很不错,又着急出院,不如你现在跟我去抽血化验,检查肝、肾功能,没什幺异常的话你今晚就可以出院了。”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笪璐琳下意识瞥了一眼李言恺,匆忙用手捂住额头。
“哎哟喂,其实我有点头晕。”捂完额头她又捂胸口,“还有点犯恶心……”
她擡眼,目光闪烁,微含请求的意味:“不如——再留院观察一天吧。”
护士信以为真,皱起眉问:“头晕犯恶心是想吐吗?”
“没那幺严重,就……可能是休息不足吧,我睡一会应该会好转吧……”再不把护士打发走,恐怕她要穿帮了。
“那行,你睡吧。”护士没细究,替笪璐琳拉上帘子。
蒙混过关,笪璐琳顺势躺下了。
在帘子彻底被拉严之前,她看到了李言恺往外走的身影。
依旧如风。
周悠儿已经看到照片,接连回了好几条消息。
悠悠:【这是谁?】
悠悠:【你在医院?哪家医院?】
悠悠:【唉,我在陪客户吃饭】
悠悠:【看到你朋友圈了,不是才开工两天吗?加班加得很厉害,累倒了幺?(抱抱)】
笪璐琳和周悠儿是高中同学,在高三时是前后桌,都考上了在告柏市的重点大学,毕业后又都留在这座城市,彼此有空时会约个会什幺的,感情便一直维系得不错,到现在为止认识了近九年。
Darling:【第一人民医院】
Darling:【其实我不是因为工作累倒了,是不小心吃坏肚子了,然后得在医院里休养几天。】
笪璐琳没全盘托出,免得又被嘲笑缺乏生活常识。
Darling:【没想到遇见一个超级温柔又长得很秀气的男医生,但他医治的是另一个和我同病房的女生。】
Darling:【又陪客户吃饭呀,你少喝点酒。】
周悠儿在一家制药外企当医药代表,平日里要宣传、推广和销售公司生产制造的医药产品,维护和开发市场资源,时不时得陪客户吃饭饮酒。
第一人民医院里有几个医生是她的客户,所以她隔两三周会过来一趟。
周悠儿大概是在顾着应酬,迟迟没回复,笪璐琳并不干等着,刷完新闻刷八卦,刷完八卦玩手游。
一个半小时后,周悠儿才发来消息。
悠悠:【散场了,在等地铁】
Darling:【没醉吧?】
悠悠:【我千杯不醉】
悠悠:【那个医生是不是叫李言恺?】
笪璐琳瞬间精神抖擞,加快打字速度。
Darling:【嗯!你认识他?!】
悠悠:【怪不得那身板子我觉得有点眼熟。】
悠悠:【见过几回,他们医院出了名的帅医生,我总得假装偶遇瞧一瞧。】
悠悠:【好看是好看,但emmm……就是太像女孩子了,不够Man(个人感觉)】
Darling:【你还见过几回!】
Darling:【我今天看了他的证件照,五官是挺像女生,但像女孩子怎幺了?!女孩子就是美丽智慧的化身!】
悠悠:【哈哈哈哈哈哈你对他有意思啊?】
周悠儿问得直接,但笪璐琳脸不红心不跳。
Darling:【我主要是想在现实生活中见识一下温柔体贴又爱干净的美男子。】
Darling:【唉,太多粗糙男了】
Darling:【你想想这一年多我都对着那个把痰吐在盆栽里的处长老头……(掩面哭泣)】
悠悠:【但是,你是不是比李言恺大只?他看起来挺弱不禁风的。】
Darling:【别瞎说,我才是林黛玉本玉。】
笪璐琳和周悠儿都有一大爱好,就是看帅哥,平时没少分享彼此无意中搜刮到的图片和视频,只不过,大多情况下止于看看就好的程度。
断断续续聊到零点,两人都乏了,双双道了晚安。
翌日,笪璐琳醒来的第一感受是——想吃东西。
她不饿,就是有点想念美味佳肴,俗称嘴馋。
她动了动四肢,挺有劲的,看来今天是得出院了,况且再待下去,住院费会让猛虎也落泪。
老奶奶和祝星晓都已经起床。
老奶奶不在病房里,祝星晓站在窗边望风景。
天阴阴的,宛如涂满灰色颜料的画布,好像随时要下雨。
洗漱完,笪璐琳独自在医院的不同楼层以及大门口附近转悠了一圈,看看那些或焦急或憔悴或忧愁或释然的陌生人面孔。
民生百态,在医院里最能体现。
这让她回忆起妈妈生病她学校医院两头跑的那段时光,幸好,都过去了。
到了下午,护士带笪璐琳去抽血化验,出来的各项结果都正常,可以出院了。
收拾东西时,笪璐琳故意把动作放慢,不时偷瞄来查房的李言恺,说不上是不舍得,但还是有点惋惜以后很难再见到他。
她总不能平白无故隔三岔五跑来医院。
要不要向他要微信呢?
笪璐琳纠结着纠结着,就走到了医院门口。
一擡头,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于天际,大雨油泼般倾落。
下雨了。
风飒飒地吹着,她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她身上的睡衣,素绉缎面料,柔软飘逸,质地细腻,十分轻薄,难抵二月的北风和冰凉的雨水。
该怎幺回去呢?
无措之际,一把伞忽然投来了炽热的阴影。
意识到身旁有人,笪璐琳警惕地侧过头。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握住伞柄的五指,很有骨感,形容得优美一点,就是纤纤如玉钩。
而这只漂亮的手的拥有者戴着白色口罩,碎发散落于额前,眼睛放空般注视着前方。
小黑同志?
不,他今天穿了米白色风衣。
仿佛是这幽黑阴冷的夜色中一道最亮的光。
“你、你怎幺在这里……”笪璐琳莫名卡顿,将手中环保袋的带子抓得更紧一些。
男生擡了擡手,很敷衍地展示了被装在可降解塑料袋里的几盒药物。
就展示了一秒,笪璐琳压根没看清是什幺药。
“你生病了呀?”笪璐琳问。
“走不走?”男生说得极其漫不经意,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啊?”笪璐琳还有些迷茫,“一起回家吗……”
刚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什幺叫“一起回家”,整得他们好像是同居关系或是有多亲密似的。
“这场雨还要下两个小时。”不等她做出决定,他直接迈开步子往前走。
“……”笪璐琳反应过来,立即小跑跟上去,“哎,等等我!”
她刚跑出几步,男生出其不意地止步了。
在即将撞上去时,笪璐琳紧急刹车,可拖鞋与湿地板的摩擦力小,她还是不可控地往前滑了十几厘米,鼻尖轻轻贴上了他的后背。
准确地说,是贴上他的大衣外层。
笪璐琳没有再动,怕两个人同时动的话会发生碰撞。
风口之处,寒风席卷她的全身,被风吹斜的雨丝在鞭打她的每一寸肌肤。
天杀的,这也太冷了……
似乎知道女生离自己很近,男生向前走了一小步,然后慢慢转过身。
“拿着。”他把他的伞和药都举到她面前。
笪璐琳微微愣住。
他该不会好心到把伞让给她,自己在雨中奔跑吧?
看她呆头呆脑的,迟迟不接他的东西,男生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眼神,“快点。”
笪璐琳也不知怎的,顺从地接住了。
下一秒,只见他快速脱下大衣,将大衣递给笪璐琳的同时夺回了雨伞的掌控权。
“穿上。”他冷冷道,像是下最后通牒。
笪璐琳:“……”
这人把她当什幺了。
小狗吗?
完全不征求她的意见就使唤她做这做那的。
而且说话要不要那幺简洁,语气要不要那幺不友好,每次只蹦两个字出来时都会给人施加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堵得她哑口无言。
谁稀罕当他这位爱指挥人的将军的小士卒,谁就是傻叉!
又一阵风刮过。
笪璐琳瑟瑟发抖……
算了,好女不跟恶男斗,反正他还穿着毛衣,冷不死。
于是,在栽种着梧桐树的街道上,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穿着灰色毛衣、黑色直筒裤,身材比例优越的男生撑着一把墨绿色的大伞,散发出目中无人的气场,而他的旁边仿佛飘着一个无脚的白色幽灵……
在经过商场,看到橱窗玻璃反射出来的景象时,笪璐琳的第一感受就是如此。
她明明称得上是模特身材,穿上男生的大衣后,却活脱脱变成了一根长条形状的粽子。
大衣的底边长及她的脚踝,她得踮起脚尖走路才能防止衣服拖地,但衣服很暖,她刚披上时还感受到留存在里层的他的体温。
两人一路上都缄口不言。
到了十字路口,等待绿灯时,笪璐琳的前脚掌终于能歇一会。
四周充斥着说话声、风雨声、喇叭声和车驶过的呼呼声。
也许是受回荡在半空中的急促的杂音的影响,笪璐琳终究没压住自己的疑问,看似随意地冒出了一句:“你多高啊?”
男生稍稍转头偏向她,眼睛没在看她,但一字长眉微蹙成倒八字,像是捕获到她的声音却没听清具体的内容。
由于他的脸被口罩遮住了,笪璐琳反而更容易留意到他的其它部位。
他的喉结所在位置与她的眼睛位置差不多持平。
那凸起的形状像帕利亚峡谷的一座小山丘。
有点。
性感……
笪璐琳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