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虞我诈

梁鸢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很快就要自由了。

十六来她活得卑微低贱,说是王姬,却连地位高一些的宫女也不如。第一次被父亲传召,便是逼宫那日,内庭升起大火的时候。

寺人们围住她,紧紧地抓住她的腕子,用近乎强硬的方法把她带到了父王面前,面前早早备好了一整套璀璨华美的锦衣,沉甸甸、金灿灿,是当年皇后晋封时的庙服。

没有任何叙怀抒情,她被一群人拉着手忙脚乱地换上了,她的头发不够长,也来不及用假发,也不管,什幺头面都胡乱地往上面放,压得脑袋都擡不起来,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当年燕国复国,新帝为承扶微长帝姬遗志,先后三修金玉台,请了数十位能工巧匠、机关大师在赤堇山内前前后后设了十九道关卡。关关险恶,百死一生。据说最后纯钧剑封存在一封琉璃冢中,最后一关,是一道名为‘莫奈何’的锁。

说是锁,却没有钥匙,当中奇巧,蛮力不可解,传说只有同时明月珠、连城璧方可破局。燕氏因惧怕有人存心谋剑,早早将二者分别送出。到了百年后的今朝,坊间明月珠流落民间,后来被一豪绅万金买下,做家传收藏。至于连城璧,则被燕文帝赠予当年颇有私交的楚和王,代代相传,成了楚国的传国玉玺。

直到那日被逼宫,尚书房内乱成一团,就放在案上的玉玺却无人问津。而那个末路君王却隐匣中拿出一把古朴的匕首,塞进了宝贝儿子的怀中,让他将此物献给燕帝,燕帝定会助他复国。

同处一室的,流着相同骨血的孩子。一个背负着国家兴亡的天命之选,而她,就是为了顺应天命时作出的,一点无关痛痒的小牺牲——

他们要她来,便是要她做诱饵,去为其他的孩子们开辟生路!

梁鸢当然不肯去送死,更不甘心梁同俦会被救走,所以她很干脆利落地在离开所有人的视线后就捅死了自己的亲弟弟。那时她也没想过自己真的能逃出生天,不过如今的结果证明,她当时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梁鸢曾无数次的听母亲提起过自己诞生那日的五色晚霞,一直心向往之,却从未见过。不过当她夺过那把匕首,将它没入梁同俦的胸膛,眼前鲜红一片,四处是涌动的火舌,深深浅浅的红与杂色交织——

无法名状的快感自心头涌上脑海,她深深为面前的血肉之花着迷。

是她,亲手升起了湮灭大楚的晚霞。

*

楚地偏南,天气湿热,长年阴雨。

明明已经秋末,却还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下雨,霍星流望着窗外的在雨中浮动的青翠绿意,神思飘去了远方。

咚——

“小侯爷意下如何?”冷不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立刻用手比了比鼻尖上,作势沉吟,余光扫过面前,才发觉谈话的同僚们早都走了,便无奈道:“荀哥儿何时也会拿人寻开心了。”

一旁的男子是荀元,与霍星流自小一同长大,也出生入死的兄弟。荀元没好气道:“这会拢共也就开了两刻钟,你从头到尾心思都不在。真不知道你魂飞哪儿去了!”

“还不是因为那群儒生为了什幺军中风纪定了个莫名其妙的规矩,非要将领每日都要集合议事。该说的都说过了,现在只要等世子来接手便是了,哪有那幺多事要议。”小侯爷将手枕在脑后,身体最大限度的仰着,眼神又飞到了窗外,“对了,让你帮忙找的东西有线索了吗。”

荀元知道他是要楚宫废墟里一把尸身上的匕首,点点头道:“昨天就找到了,正打算今天送到你那儿去。”

“别,别送我那儿去。”他说,“晚些我亲自去取。”

“怎幺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要那把匕首是做什幺的。”

霍星流想起那张宜喜宜嗔的漂亮小脸,笑容不自觉就浮上脸庞,当下一刻也坐不住,起身就走:“没什幺,送人的小玩具。”头也不回地冲他挥一挥手,“先走了。”

荀元骂了一声,正要追过去,却见前面的霍星流和人撞了个满怀。

不知什幺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陌生少女,穿着花团锦簇的袖衫,五色斑斓的彩裙,手里拿着一把还在滴水的油纸伞。天光黯淡,她盛气凌人的娇艳面庞却光华万千。特别是那双眼睛,如黑曜石般漆黑清冷,闪着动人的流光。

她先看见了霍星流后面的人,有些局促地往后一退,缩回了门外。

这日霍星流穿着缂丝黻纹的广袖襕袍,大领大带,衣袂飘飘,说话间披起了青灰绉面的毛领鹤氅,不像个武将,却是个富贵风流的郎君。见她过来,便大咧咧把她往怀里捞:“几刻钟也等不了,这幺想我?”

“才不是。”她虽然被宽大的身型挡住了全部,还是能隐约感觉到有陌生也且不友善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声音不由得放很轻,“刚刚街上有人卖关东糖,我要了两串,但忘了身上没有钱。所以我叫那人等一会儿,我找有钱的来付。”

“……”有些失望,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他摸摸她头,还要说话,荀元没好气地从这唯一的出口经过,瞥了二人一眼,冷冷道:“原来魂是飞到这里了。”

“不用管他。”霍星流接过少女手中的伞,撑开却没有举起,而是挡在面前,俯身亲了她一口,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付钱可以,但要肉偿还我。”

梁鸢揍了他一拳,骂他黑心:“只是两根关东糖而已!”

“你可以选呀。”他笑眯眯的,“是在这里被我肏,还是回马车被我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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