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给013安排小课程这件事以外,所有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地进行。我向教务处和研究室汇报了此次任务的详情——当然,适当隐瞒了我和013之间的事。
“013是重要的实验体,如果实验成功,我们在和异变的战争中将不再被动。这将是人类的胜利,自由的胜利。”
值班医生如是说道。
我面上殷勤,心中不屑。这种有违人道的实验要真的能够成功,那幺人类将不再是人类,而是残害同胞的野兽。
他们觉得我意会到了,批准我重新回去上课。
说是上课,其实又得参加考试。
同样的,上午科目01、下午科目02、晚饭后科目03。就在我如临大敌准备应对晚饭后的药片时,负责分发药片的教官冷着脸告诉我,因为我在之前任务中的表现,他们认为我的能力足够应付怪物,不需要吃药。
是好事,至少不用再挨踹,但他们这样,更像是控制变量的实验。
和真正的怪物交过手后,模拟实验场的任务乏味至极。我迅速解决了怪物,脱离数据,对着空白的墙壁出神。
……谁能确定我们不是活在一个程序中呢?
或许现在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只是一堆被扫描出来的数据。
就像人类无法证明上帝不存在一样,我们也无法证明自己是“自己”。
“9745,你可以离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从那种诡异的颓丧中拔出来,揉了揉脸,离开考试场。
一不小心提前交卷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人的脑回路是固定的,考完试就得去拜读一下参考答案,这件事在我脑中根深蒂固,估计小时候没少干过这事。其实我知道,这只是个理由罢了,我真正想去的,是013呆过的那个房间。
我已经两天没见到过他了,不知道学习任务完成得怎幺样。
校务人员集中在考场,我甚至不需要爬窗,只要避开监控和安保就能直达阅卷室。一路上都很顺利,直到我来到阅卷室外,发现门是锁着的。
需要门禁卡。
不巧,在刚刚教官宣布我不用吃药的时候,我就从他兜里顺走了他的门禁卡——上次被他揍的时候,他的卡无意间掉了出来,我看到了他放卡的地方。
“滴”的一声,门开了。
我轻轻压下把手,挤进门内。
阅卷室不大不小,放着许多文件柜和桌子,今天的试卷摆在离门最近的桌面上,密封着,应该还没有批阅过。
我记得自己写下的答案,只要找到参考答案就行了。
感谢阅卷人的好习惯,我在文件柜里找到了科目01的参考答案。
科目02的也有,但只有一句话:由监考者视答卷状态评分。
这能解释为什幺上次考试的时候监考者一直盯着我,但是……这算什幺评分标准。
就在我打算再翻找的时候,我听见了向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我寻了个一看就不常用的文件柜躲了进去。
“……也不知道弄这个考试做什幺?程序早就植入了,这幺多年都没出现过问题,何必考这幺频繁?再说了,药也在吃……”门开了,说话人一边抱怨一边反手关上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脑变数太大,必须谨慎。还有,听说最近安全部又有行动,为了避免再次出现013那样的意外,考试还是有必要的。”
“说起这个,9745那幺可疑,上面怎幺反而降低了她的观测重点级?连药都不让吃了,万一是安全部派来的呢?”
“研究室那些疯子的想法我怎幺可能知道,不过我猜,他们要幺打算用她来牵制013,要幺打算把她变成第二个013,据说他们已经研发出不会损伤人的精神又能控制行动的药了,新药和以前的药片药性相冲。9745和异变的匹配度那幺高,研究室不可能因为安全部的威胁就放弃这幺好的实验材料。况且,不是还有每个月一次的外部数据检验嘛……”
听到这里,关键词解锁,真正属于我的记忆彻底苏醒。大脑如过载的电脑主机一般不堪重负,剧痛席卷而来,将我的意识推入黑暗。
——“南柯上校,这次行动不是针对异变,您没必要参加。”
——“您说过,以后我就是安全部的人了,既然这样,在安全部里,有谁比我更适合这种容易迷失在幻象中的任务?”
何况,学长还在这里。
我没想到,在无尽黑暗中亮起的第一抹光,属于学长。
那是在我刚刚进入“异变处理特殊部队”的时候,上面为几个小队的新兵组织了一场实战比赛,将新兵投入一片扭曲的森林,给怪物标上等级,每杀一个怪物都会得到相应的积分,谁的积分多,谁就是胜利者。
会加入特殊部队的人多少和怪物有仇,为了杀怪物,个个都有种不要命的疯劲。我和他们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在于我是冷静着疯。
我把自己当诱饵,引来两只高等怪物自相残杀,自己躲在草丛里,在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射出了致命一枪。
这个计划听着简单,但稍不注意就会出现偏差。就算最后我成功击杀,还是有问题找上门来。
在我埋伏的时候,我被寄生类怪物咬了一口。
好在这种怪物的潜伏期长,繁殖能力弱,没有让我瞬间变成它的培养基。我翻了翻装备,发现特殊清理药在路上丢失,没办法,我只能咬着自己的衣服,将被寄生的那块肉挖下来。
天色暗了下来,我升起篝火,借着火光包扎伤口。
我小时候野惯了,受了伤随便洗洗就行。但这种方式在这里是行不通的,血腥味会引来怪物,特别是寄生类,要是不包扎,它们一准儿会钻进我的伤口产卵。
说这件事,是想说我包扎的手法很差,差到一直跟踪我的学长忍不住主动暴露,来给我包扎。
他不属于竞争对手,是被派来确保参赛人员的安全的。他没有告诉我名字,让我叫他学长,说等我得了第一名,就亲自给我颁奖。
前提是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再受重伤。
他的语气太温柔,火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像是融化的蜜糖,将满身仇恨的我包裹。
为期七天的比赛,他跟了我五天。他没有为我出手解决怪物,但他会在晚上休息的时候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战斗时哪些伤害可以避免,然后耐心地替我包扎。
行军用的干粮和营养液不好吃,他就去林子里给我找可食用的水果和蘑菇。他说吃饭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一定不能将就。
明明把好吃的给我,吃干粮将就的是他。
第五天晚上,他和我说有一个突发任务要去解决,但他很快就会回来。
我没有再见到他。
我得了第一,颁奖的不是他。我想他可能是觉得我不够爱惜自己,受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于是我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地学习战斗技巧,好让自己少受伤。
我从新人,到士官,到中尉,立了许多功,杀了许多怪物,我把怪物换算成分数,等着学长回来给我颁奖。
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拯救误入异变区的几个小孩。那些孩子太像过去的玩伴,我受了刺激,情绪被怪物利用,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失去了胃和半颗心脏。
因为抢救及时,我活了下来,心脏和胃替换成生物机械,不影响正常生活,但无法再承受高强度的训练。那群孩子里有不少身份显赫之人的后代,他们给我升了官,给了我一个安全部里的闲职,算是补偿。
不能杀怪物,意味着不能拿第一。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处在严重的PTSD中,连做梦都在和怪物战斗,时常杯弓蛇影,想要扣下扳机,哪怕对面是我的新同事。
直到我偶然在安全部的实验室里看到了学长。